「我……」他的指責,她當然無法認同。她立即想反駁,卻發現竟找不到可以為自己辯解的理由。
秦倍祥的話擊中了她一直護衛在心頭最深處、不能被碰觸的脆弱堡壘。如今,傷口毫無預警地被掀開之後,她卻發現沒有想像中的痛……
她真是這樣一個不通情理的母親嗎?她真是這樣一個失敗至極的人?
慢慢地,蜂擁而上的自省將她臉上極力偽裝的氣勢一層一層地撕開。
「湘玉,放開吧!你活在怨恨中夠久了,你已經毀掉了泊懷,我不能再讓你繼續毀掉泊因。」秦倍祥再勸道。「孩子們何其無辜,泊懷跟泊因他們有權利追求自己的幸福,你無權將自己的好惡強加在他們身上。」突然,他的聲音軟了下來。「湘玉,試著去體會他們的心情,他們很痛苦你知不知道?」
痛苦……這兩個字讓她的背脊陡地一凜。突然,泊懷悲傷的聲音傳進她的腦海——
「媽,你有三個愛你的好兒子,為什麼偏偏要一個個毀了他們?你口口聲聲的愛己經毀了一個;希望你不要再毀掉第二個。」
剎那間,她似乎完全懂了兒子們的心情,那種想愛卻無法放手去愛的痛苦……
「放下吧!湘玉,我們都老了。」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想想看,人生還能有多少個二十年?」
他的話瓦解了她心中最後一層防衛。泊欣說得沒錯,這十幾年來她一點也不快樂,她恨得好累好累啊!
解放的淚水沿著臉頰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是的,恨了十多年,是該放下的時候了!或許,泊因說對了,潛藏在她強烈的「恨」之下的,是比恨要強上一千倍、一萬倍的「愛」,如果心中早已沒有了愛,又何來恨呢?
所謂「愛之深,恨之切」這個淺顯的道理小學生都懂,為什麼她這個當局者會迷惑了十多年?
秦倍祥默默地走了過來,遲疑了一下後,終於伸手攬住了她的肩頭。
紀湘玉沒有拒絕地靠在他的肩上,立即,一種睽違已久的溫暖流遍她全身,溫熱了她的心,剎那間,她的淚流得更急更凶了。
長廊上的行人匆匆,卻沒有人去打擾他們……
一路上,秦泊欣連跑帶跳地衝進病房中——
「二哥,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媽答應和爸簽字離婚了!」
相對於她的雀躍,秦泊因卻只是陰沉地動了動盯在天花板上的眼珠,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剛剛大姐打電話告訴我這件事,她還說,是媽主動提出的——」注意到二哥陰霾、冷漠的神色,她的雀躍頓時冷了下來。
「怎麼了?你不高興嗎?」他的反應令她不解。「媽肯離婚,那表示她肯原諒爸了;她肯原諒爸,那就表示她不恨楊家了,也就是說你跟楊南筠……」
「我跟她之間已經完了!」秦泊因悶悶地接口。
「完了?」秦泊欣頓時愣在當場。「什麼意思?」
秦泊因不語。
「二哥,你跟楊南筠之間是怎麼了?爸說,那天他來看你的時候在走廊碰到了楊南筠,當時,她哭得好傷心……」他冷漠的反應讓秦泊欣想起父親的話。「怎麼?你們吵架了?」
秦泊因仍舊不語,只寒著臉瞪著天花板。
見狀,秦泊欣知道自己的猜測成了事實。
「二哥,你把人家趕走了對不對?」她癟起嘴睨了他一眼。「雖然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出了什麼問題,但是,你實在不應該讓人家那麼傷心的,在她好不容易才見到你之後。」可想而知她二哥一定說了些刺傷人的蠢話,以致楊南筠會如此傷心地離去。
「她傷心?」他嘲諷地笑了一下。「你確定是為了我嗎?她只是自責……」
「她當然是為了你!」秦泊欣吃驚地打斷了他。「二哥,你撞昏頭了是不是?你在懷疑什麼?」
這幾天來,楊南筠那雙擔憂到幾近憔悴的眼神,百分之百絕對是出於愛!她這個笨二哥是摔壞腦子了是不是?這樣顯而易見的事實連外人都看出來了,他竟然還懷疑人家的忠誠,難怪楊南筠要傷心欲絕地奪門而出。
想到這兒,她再道:「二哥,我告訴你,你可以懷疑任何事,但是你絕對不能懷疑她的真心,她愛你這一點是無庸置疑的。」
她的話讓他眼中閃起一點光亮,但,又迅速地黯淡下去。
「你不懂!」想起那些親密的照片,他的心仍隱隱作痛。
「我或許不懂——」秦泊欣有些生氣地道。「但我的腦袋肯定比你還清楚,我只知道,一個肯為你死的女人若是還受到這樣的懷疑,她一定連心都碎了!」
肯為你死……
「什麼意思?」她的話第一次讓他有如此強烈的反應。
瞪著他,秦泊欣把在手術室外發生的點點滴滴,以及楊南筠這幾日來跑了無數次醫院,卻被母親阻絕在外的情景,鉅細靡遣地說了出來。
「二哥,你想想看,楊南筠是何其驕傲的一個女孩子,今天,她肯這樣低聲下氣地求媽,甚至還要忍受媽無理的攻擊性言語,如果她心中沒有你,以她的個性,她會讓人這樣白白糟蹋嗎?」
聞言後,秦泊因有好半晌不言不語。他直勾勾地盯著不遠處的牆上楊南筠遺落在病房中的枴杖,似在思索著。
漸漸地,他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來。
突然,他開口道:「泊欣,可不可以幫我叫護士來?」
「幹嘛?」秦泊欣不解地問道。
「幫我把針頭拔掉,我要去找她。」
「找她?現在?」秦泊欣瞪大眼睛。「你瘋啦!你忘記下午要拆線嗎?」
秦泊因的表情顯然有豁出去的意圖。
「二哥,我不認為現在是解釋的好時機。」她正色地道。「錯誤既然已經造成,衝動行事並不能彌補,只會壞事。」看著他不認同的表情,突然,她腦中靈光一閃——
「這樣好了,我有個想法,既可以考驗楊南筠對你是否真誠,也可以讓你安心地待在醫院養傷……」她把自己的想法講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