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離開殷家大門之後,殷湄才打開房門走出來。方才兩人之間的對話,她從頭至尾,一字不漏的全聽見了。
一大早,殷父在客廳裡看報紙,卻見女兒穿戴整齊,背著皮包,像是要出門的樣子。
他喜出望外的站起來。「女兒,要出去啊?」
在家裡關了兩個多禮拜的女兒,終於肯走出家門了,殷父自是十分高興。
「嗯,可能下午才回來。」
「昨天……我和亦鋒在客廳裡講的話,你都聽見了吧?」殷父站在她後面。
殷湄微微一愣,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您是故意把他留下來的?」
「是啊!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偷聽。怎樣?是不是回心轉意了?願意回賈家去了?」
「爸!」殷湄穿好鞋站起身,回頭說道:「對方愛不愛我,您看得那麼重要』為什麼您就不替我想想,問問我是不是真的愛他?」
「難道你不是嗎?」
殷湄沉吟了一會,才回答:「我是認錯人了。」
「那又怎麼樣?這七個月來,你對他沒有絲毫懷疑,難道不就是因為他有更正吸引你的地方?」
殷湄不語,因為她無法否認。
「如果不愛他,昨晚你也不會偷聽我們講話了。」
殷湄轉身打開了門,不願再和殷父繼續這個話題了。
「女兒啊,你要去哪裡?」
「我去看亦鋒。」
咦?看亦鋒?
好現象!看來,他們有復合的可能了。
殷父樂不可支的大笑著。
第十章
殷湄又再度來到墓園看賈亦鋒。
這回,她事先準備了一束淡雅的百合花——因為這是他生前唯一不討厭的花。
她呆呆的站在墓碑前看著他,覺得像是有千言萬語想告訴他,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驀地,她身後響起了一個聲音——
「我從來沒想過,你會有站在這裡的一天。」
殷湄回過頭,看著來人——常裕昕。
她不懂他話中的意思。
「一個多禮拜前,我才被通知這齣戲不用演了。」
「原來你也幫著他們隱瞞我……」她終於懂了。「為什麼?!你是亦鋒最好的朋友啊!」
「就因為我是他最要好的朋友,我才不忍心拒絕他,看著他帶著遺憾離開這個世界。」
「遺憾?!讓我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他就不會遺憾了嗎?」殷湄一臉哀怨,她始終不懂,他是怎麼想的。
常裕昕看了她一眼,隨即上前兩步,自顧自的說起來。
「去年農曆年的時候,他打了一通電話告訴我他的病情。當時,我根本不敢相信,以為他是在開我玩笑。後來,他提到你,要我絕不能告訴你……說著說著,他還哭了起來。一聽到他哭了,我就知道他絕不是騙我的;因為他這個人是從不曾在人前落淚的。之後,我就趕到了美國去醫院看他。」
「原來,你還到美國去看他?」
「是的,我在那裡待了一個星期,也見到了他的堂哥賈永群,也就是你現在的丈夫——賈亦鋒。」
「於是,你就參與了他們的計劃?」
常裕昕點點頭。
「他們兩個主角老早在著手進行計劃了,我這個配角除了不能喊卡以外,也只能幫忙配合,不然還能怎麼做?」
「你可以勸他啊!」
「我試過,可是根本勸不動。亦鋒很堅決,就好像抱著視死如歸的精神……總之,他是非做不可。他那樣的堅決和專注,還是我認識他那麼久以來,第一次令我覺得感動。」他看著她,頓一頓後又說:「你知道嗎?那個星期裡,他每天和他堂哥說著你的事,你們的事,一遍又一遍的,不畏病痛的每天躺在床上說著、教著……不斷的提醒他,他有什麼樣的小動作、習慣,你的興趣、個性,還有你們之間曾說過的話,曾有的默契、協定,連我這個局外人在一旁看了,都替他覺得累了……所以說,小湄,我根本勸不動也不想勸了,只有遵照他對我的臨別遺言,瞞著你從旁協助他的替身。」
「你這個配角倒挺稱職的!完全沒露出任何馬腳,我真佩服你!可以掩飾得這麼好。」
「其實,不只我,尤其是——你現在的丈夫,他為了這件事所付出的努力及辛苦,更甚於亦鋒。」
「是嗎?」
「你想想看,他十二歲就移民到美國,離開台灣十八年了,這麼長的時間,他哪裡還會記得台北的街道?還有他的國語,本來還帶了些許的美國腔。他每天不斷的看地圖、念報紙,還錄下亦鋒講話的音調,反覆練習,為的就是不讓你看出破綻。甚至,他原來是個左撇子,為了演好這個角色,他努力訓練自己的右手,這種種的努力,我想你知道了之後,不會不打從心裡折服、感動吧?」
殷湄深深看了他一眼。
「看來,你也是站在他那邊的,你也希望我回賈家去,是不是?」
「小湄,我們每個人都愛你,都不希望看到你痛苦,只想你快樂。一開始,當我勉強答應亦鋒之後,我還樂觀的想,也許這不失為一個權宜之計,因為在若干年後,倘若你們分手了,到時就算你知道了亦鋒的死訊,也就不會那麼難過了;可是……後來我才知道我錯了,你們兩人感情之深濃,要談分手根本是不可能的。小湄,我認為你沒有被不公平的對待,因為你只有獲得,你並沒有失去啊!」
「我不懂,我獲得了什麼?可我失去的……」她攤攤手,看了一眼墓碑。「你們都看到了啊!」
「不,你沒有失去!你不像我失去一個親如兄弟的好友,不像賈爸爸、賈媽媽失去了他們唯一的兒子,因為我們都經歷了他死亡那一刻痛不欲生的傷痛。當你發現這一切真相的時候,你已經將對他的感情轉移到另一個你同樣深愛的男人身上;所以,其實你比我們都幸運。」
為什麼?他和賈子璇都是相同的論調?殷湄茫然了。她真的不算失去嗎?得失之間,該如何衡量才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