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櫻緩緩地開口,「這樣也好,娘娘說得對,既然我早晚都得離開你,那還不如愈早愈好,也省得你愈陷愈深,日後只會更加痛苦。」
「娘娘樣樣都對,只有這句話不對,我絕對不會讓你從我身邊離開的。」
「傻話!」她柔柔的笑了,「大限來時你怎麼攔?」
「待會兒若真有鬼差來時,我會和他拚命。」為了她,他真的是寧可連命都不要。
「沒有鬼差的,我只是除了仙籍的花魂,魂滅時只會蒸融在空氣裡,什麼都不存,好像我從不曾來過這世上一樣。」她笑得有些淒涼。
「不可能的!」敖任蹙緊眉頭恨恨地道。「娘娘什麼都算妥了的,她既已有意成全我們,那她就不可能沒算出你的凡體早已枯萎。」
初櫻蹲下身湊近那了無生氣的枯枝,眼中滿是不捨。
「都這麼久了沒人來澆水,這地方又罕於下雨,要真不枯那才是怪事。」
「是我的錯,當初既養活了這株櫻,卻又疏於照顧。」
「這哪能怪你?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啊。」
腦中靈光一閃,敖任忽地跳起來。
「櫻櫻,你還記得你走之前娘娘和你說的話嗎?她說的『去吧、去吧,花要生得好,畢竟是離不了水的』這句話,肯定是有玄機的。」
「我不懂。」
初櫻搖頭,卻見敖任突然昂立於一塊突起的大石上,雙手高舉,對著朗朗青天高聲嘶嘯。
「任,你想幹嘛?」
「既然要水,自然就得下雨。神龍都有呼風喚雨的本事,不提別人,單是我大哥就可以連續下三個月的雨不歇。」
「你試過嗎?」
「小時候玩過幾次,但成年後心思都放在別的地方了,有些疏於練習。」他難掩愧色。
兩人心知肚明,他成年後的「心思」都是擱在什麼地方上。
在瑤池遇見她之前,他的生活實在是夠糜爛了,除了那成串的獵艷名單外,他根本毫無建樹可言。
「你放心,只要是為了你,我什麼都能夠辦得到。」
這不是妄語,他一再的嘶嘯後,天空終於佈滿了烏雲,然後開始下起滂沱大雨。
雨裡,他和她都睜大了眼睛靜靜地看著那株櫻樹。
時間慢慢地流逝,他在等著,她也是,彷彿等待的是上天的審判。
半個時辰過去,那株櫻在雨裡依舊枯萎。
初櫻不敢出聲,只敢用眼角偷觀他,他的臉比天上的烏雲還要陰沉,讓她心裡好難過。
放棄了吧!
她想這麼說,卻不敢,因為她好怕他又要虐待自己。
「這沒道理!不可能的!娘娘明明就是這個意思!」
大雨中,敖任雙瞳怒瞪,雙拳握緊,強忍著再度自殘的衝動。
他怕嚇著了她,可是天啊,他真的好想好想殺人哪!不但殺人,還要毀天滅地!他好恨,恨透了這殘酷的一切!
「算了,任,我知道你已經努力過,那就夠了。」
雨水穿透了初櫻透明的身軀。
她感覺到自己愈來愈稀薄、輕盈,她幾乎都快要看不見自己了。
她,正緩緩地消失。
初櫻滿心不捨,不是捨不得這個天地,不是捨不得無盡的仙壽,她唯一不捨的只有他啊。
「不夠、不夠,根本不夠!老天哪!禰到底還想要我怎麼做呢?」
大雨中,敖任像只困獸瘋狂地大吼。
天哪!禰若真有本事,就來取我這神龍的魂魄,放過那可憐的櫻靈吧!
強烈的痛楚在他體內翻攪,怒火在他胸間熊熊燃燒,灼燒得他都要發狂了,如果再不能發洩,他真的會被這把心火給燒死了。
他該怎麼辦?
他不知道!他倉皇無助,心魂俱裂,滂沱大雨中,他哭了。
委頓地跪在地上,他痛哭失聲,眼淚和著雨水四下迸飛。
他的眼淚讓她更心疼,她不要呀!他原是個多麼浪蕩不羈的瀟灑男子,她不要他為了她而變成這副悲慘的模樣啊!
難道這就叫作愛情?讓人領略了何謂痛不欲生?
風雨聲、哭泣聲,成了天地間僅存的聲音。
突然,一道細細的聲音同時鑽入兩人耳裡。
那是枝葉迸生的極細聲響,在這麼大的雨裡原是不可能聽得到的,可是因為這聲音對他們非常重要,所以他們都聽得很清楚。
那原本形銷骨殘的櫻樹,竟在他的眼淚無意間落在那上頭時出現了奇跡。
樹幹上伸出了細細的枝椏,枝椏慢慢地地往上長,冒出了點點新綠,然後在綠葉間,一顆小小花苞迸生了,不多時,花兒便緩緩地綻放。
初櫻?初櫻!兩人眼前的,果真是一朵初生的櫻花哪!
原來,王母娘娘口中說的水,指的是他真心的淚水。
昔日,初櫻的凡體原就是因他而存活的,所以,她的重生也必須仰賴他所供給的活水,那一滴滴來自於真情真愛的活水。
在初櫻尚未自驚愕中回神時,敖任已快手快腳地將花瓣及枝椏摘下,鋪在大石頭上。
時間已迫在眉睫,他們要快點兒才行了。
「快躺下!」他催促著她。「然後,我再來為你創造一次生命吧!」
初櫻依言躺在那些枝椏上,在閉上眼睛前,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任,我忘了問娘娘,重生後的我會不會連過去的記憶都沒有了呢?會不會連你是誰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傻丫頭,不用擔心這種問題,我是永遠都不會讓你忘記我的,即使咱們之間還得再上演一回初櫻師姊及敖師弟的那一段。」
她笑了,接著閉上眼睛。
他先喊停了風雨,然後在她身上灑上淨瓶水。
這會兒,天地之間安安靜靜,一點聲音也沒有,敖任就這麼等待著,一刻也不敢將雙目移開。
好久好久之後,她終於睜開了眼睛。
他欣慰且滿懷感激地看見了她實實在在呈現在他眼前的血肉之軀。
她有實體、有溫度、有香氣,甚至於一如他在她夢中初次見著她時的絕美櫻容一樣,重生後的她,連臉頰上那因他的粗心而留下的爪痕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