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她應道。
他的臥房有一張寫字櫃,上了鎖,一片信紙角夾在細縫,露了出來。宇妥摸摸那珍貴的桃花心木,從落地窗邊走到床畔坐下。
「我可以坐這兒嗎?」
陶垚農手執燭台,從起居室走過來。「抱歉,臥房的吊燈壞了,一直沒換。」他把燭台放在床與窗之間的木桌上,燭焰輝映著窗邊月華。「會不會太暗?」
宇妥搖搖頭,也將手上的桃子派放上桌。「你在跟誰通信嗎?」她問他。
陶垚農不明白地望著她。
「那裡──」宇妥指著他的寫字櫃。「有一張信紙露出來了。」
陶垚農走到寫字櫃前,看著那一角信紙,站在月光中沈吟許久。「這是子墨寫給我爸媽的信。」他從寫字櫃隱密的後方取出鑰匙,打開櫃門。
他那幾不可聞的歎息,有種沈痛的悵然,揪緊了宇妥的心。「你的爸媽……」她嗓音發抖。
陶垚農面對著窗外,沈聲低語:「妳知道南美洲實驗農場被大洪水沖毀的事吧──」
宇妥點頭。那幾年,祭氏在南美落後山區開挖礦脈,老太爺基於互惠互利原則,與當地居民作了一項協議,答應在礦山下建造一座農場,移轉農牧技術,改善當地生活……他的父母接下了這項任務,從此沒再回來──
「那年,子墨三歲不到,她昏迷醒來後,笑著對我說『哥哥,是爸爸媽媽讓子墨坐船回來找哥哥玩的』。她不知道爸媽已經死了,以為他們還在那兒教人種田牧羊……她那麼小,我真的沒辦法告訴她,再也見不到爸媽……」他邊說,一手往寫字櫃上成迭的信紙抓緊。
宇妥站起身,走向寫字櫃,握住他青筋憤然的拳頭。陶垚農沉沉呼了口氣,緩緩鬆開手。宇妥從他掌下,取了信件,就著月光和燭火閱讀。信的內容大同小異,說的是小女孩在菜園灣的生活種種,然而,每一封的最後:
爸爸媽媽,子墨會乖乖聽哥哥的話,請你們安心工作,趕快做完,就可以回來看子墨──子墨真的好想你們!
這應該是讓他最痛的。
「我越來越不知道該怎麼回信了……」陶垚農抹著臉,嗓音很疲憊。
宇妥放下信紙,靠近他的背,輕輕地將臉貼上去,雙手環抱他的腰。「那就別回了,至少今晚好好休息……」她將他往自己懷裡收緊。
背部傳來明顯的濕熱感,陶垚農轉過身,看見的是,她爽朗而深情的美顏,即使那對眸子帶著淚光,他依舊覺得她笑得很美,讓他的心得到寬慰。
「你要吃派嗎?」她拉著他的手,坐到床畔,素手拿起放在木桌的小瓷盤裡的桃子派,送到他唇畔。
他盯著她,咬下第一口,大掌撫去流過她芙頰的淚水。
她笑著,也咬下一口桃子派。「我們一起吃,以後我們都一起吃──」
「嗯。」他吃完她手裡的派,舔吻著她的每一根纖指。
宇妥攬住他的肩頸,親吻他的唇,身子徐緩躺上床。
陶垚農臉貼著她的胸口,長指輕輕撩開她的上衣,大掌撫摸她柔細的肌膚,順著她的曲線遊走。
宇妥被他寬大的胸懷罩住,她聞到他身上那淡淡的伽南香味,顫抖地閉上眼睛,臉龐紅得發燙。
她是個醫師,但這一刻,她不免也害羞起來。
陶垚農吻著她的唇,他們的口腔裡有著相同的味道,他們的肌膚一寸不分地緊貼著,她感覺他的胸膛壓在她的心口沉重起伏著。他的氣息吹吐在她耳畔,一個東西溜進她身體裡,毫無預警的疼痛抓住了她,讓她睜大美眸,晶瑩的淚珠從眼角滾落。
他吮去她的淚,說這每一顆都是珍珠,他會好好收進心底,永遠珍藏著。
她一直記得他的表相下,其實是個詩人靈魂,他深沈易感,堅毅又柔軟,痛苦不欲人知。
宇妥緊緊抱著他,淚水止不住地湧流,眼簾對著天花板晃動的吊燈。
那吊燈,恐怕壞很久了,這個男人──這個將悲痛孤獨往內心藏的男人,在夜深人靜的黑暗中掉淚……
她看見二十一歲時的他,躺在臥房大床上,吊燈就是在那一刻壞掉的,他那靜默流淌的淚水,在黑暗中如兩把細長的刀刃,劃痛了她的心,在她心上留下了一個洞。
他歎了口氣,將她抱得密實,說只有她填得了他心裡的空。他蠻悍地搖晃她的嬌軀,她抓著他的肩背,感覺自己又一次喝了那檸檬甜酒,既痛苦又快樂,腦海響起了那首歌謠:
檸檬黃,
黃檸檬,
檸檬樹上,檸檬黃,
檸檬樹下,黃檸檬,
一二三四,有四顆,
檸檬樹下,四顆黃檸檬,
檸檬樹上,四顆檸檬黃,
八顆檸檬,八杯酒,
酒濃酒香酒好飲,
酒甜酒美,人更美……
她忘記她是何時聽過這歌謠的,但她記得接下來是這樣唱──
檸檬黃,
黃檸檬,
哥哥摘那檸檬
綠或黃?
她瞇細眼眸,擁著陶垚農灼熱沁汗的軀幹,望著斑斕閃爍的銀河繚繞在吊燈裡,嬌喘的嗓音細聲輕吟:「……哥哥摘那檸檬,綠或黃──」
第六章
「黃檸檬,檸檬黃,檸檬樹上,檸檬黃……」清晨鳥鳴中夾雜著小女孩唱歌謠柔柔綿綿的聲音。
宇妥在睡夢中,不斷聽到那清脆悅耳的曲調,彷彿昨晚的甜蜜餘韻將她層層捲裹。她睜開眼睛,床的另一側已見不到陶垚農身影,木桌上的燭台還在,蠟油不規則地滴凝在盤座,雪白潔淨中隱約出現一、兩片鮮紅花瓣。
「那是什麼味道?」
「玫瑰白燭,我遇見妳的那天,從高原前刀了玫瑰回來,自製蠟燭,希望有一天為妳點燃……」昨晚,他在她耳畔這麼低喃時,她的身體感到無限的快樂。歡愉的逼近那麼不饒人地將她席捲,他身上的香味浸染在她體內,直到天明,她的肌膚泛著紅暈,指甲光燦,長髮黑亮,唇紅艷似櫻,她將女人最完美的一面,毫不保留地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