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阿諾越來越低沉的聲音,菊生的臉也越來越紅,但他仍佯裝鎮定,端起桌上的冰開水,大口大口的喝著。
「阿諾,今天我們到這裡只是純聊天,打發時間而已。」梅生看著菊生已放下戒心,露出個老謀深算的笑。「當然啦,如果有時間有話,我們也想討論一下『鴿子』的事。」
「鴿子?什麼鴿子?比賽用的信鴿,還是吃的乳鴿?」阿諾大感興趣的拉張椅子跨坐下來,將下巴抵在椅背上,睜著大眼盯著菊生猛笑。
被四個人看得挺不自在的菊生挪挪身子。「阿諾,可不可以先讓我們點東西啊?你們店裡的侍應生缺人嗎?」
「誰講的?排隊想到我這裡找工的年輕人多的是,這裡有我就夠了,想喝些什麼報上名來!」阿諾自桌上拿起短短的鉛筆和紙,毫不客氣的嚷著。
「菊生,以前你向來都是我們『兄弟會議』的主席,但今天為了要全盤弄清楚那對鴿子的故事,所以今天就由當姊夫當主席吧!我看你還是從實招來,省得等我們查出來之後,嘿嘿嘿……」亞力笑開了滿嘴的大白牙,言下之意也夠讓人心驚肉跳的。
想想從一開始的姊夫亞力,為了追求於家唯一的寶貝女兒,可是吃足了苦頭。然後是大哥梅生,為了個古靈精怪的大嫂裕梅,也起早趕晚的操這個心擔那個心,腦筋一流的二哥蘭生,更是被他和其他人安排在十一月底寒冬的季節參加歐洲旅遊,披荊斬棘的娶到二嫂瑪蓮。
他們從初戀、熱戀到結婚,這其中自然少不了菊生的小詭計,他一直以為自己可以捱到他們已經老到忘記向自己報復的年齡,才找個女人結婚。
沒想到老天爺卻狠狠的開了個大玩笑,讓他在見到那個有著靈活眼般的女郎之後,馬上神魂顛倒得不可自拔,更慘的是,他這失魂落魄的模樣,全落在他兄弟和姊夫眼裡,這下子可有好戲看了。
唉!還能怎麼辦?見招拆招吧!菊生歎口氣自忖著。
落荒而逃的衝上巴士,嘉琪氣喘吁吁的將頭埋進那堆早已謝了的花束之中。心仍如鼓陣般的咚咚響,她心虛地抬起頭,確定沒有人注意到自己的異相之後,這才悄悄地呼出一直憋在胸中的那口氣。
怎麼會這麼巧,才剛轉念想到他,下一刻他就活生生出現在眼前。她用手指抵住自己的唇,認真地在腦海中描繪出他的容貌,一次又一次回味他那訝異之極的神情——
憨憨的,偶爾推推滑落鼻尖的眼鏡。很奇怪,我為什麼會對他有這麼強烈的印象?嘉琪將頭往椅背上一靠,迷起眼睛往外瞧。自青春期開始,哥哥那些狐群狗黨即時時有意無意的找她搭訕,但一來因著母親的打罵,二來是她畏縮的個性,使她在見到異性時,馬上就產生轉頭走人的強烈意圖。
直到為了籌措大筆資金,她才逐漸扭轉了個性中懦弱的一面,將所有的人都當成是她的客戶。她過著沒有朋友、沒有情人的生活。生活之餘她只是日復一日的賺錢,天天被經濟的壓力追著跑,而為著將來到的自由,她甘之如飴的混下去。
不經意的抬起頭,她詫異地瞪大眼睛,懷疑的張望著外頭的街景,在看到某些夜校生逐漸上車後,她終於證實了一件事——搭錯車了——大概是太疲累吧。為時已晚的懊惱之後,嘉琪捧著那藍花和巧克力漫步在那個她叫不出名字的地方。
天空是灰灰的深藍,且正隨時間的逝去而越來越黑,街頭上的霓虹招牌和路燈已此起彼落的亮了起來,走在這條不知名的街道上,嘉琪反而感到心安,她的腳步越輕快,神采也越飛揚。
遠遠的有陣咕嚕聲引起她的注意,走到小公園中的鞦韆上坐定,她像個孩子般蕩著粗大鐵鏈所構成的鞦韆。髮絲如波浪拍打在臉頰上和肩背上,她癡癡迷迷的望著幾隻在天空中盤旋的鴿子。
這是哪裡呢?有人養了鴿子……望著鴿子,她的視線逐漸迷濛。印象中那扇窗是她在童年歲月中唯一的慰藉。往那看穿出去,是鄰居養的一大籠鴿子。每天的清晨、黃昏她都期望著養鴿少年將籠門打開的那一剎那,成群結隊的鴿子傾巢而出,一隻接著一隻,優雅且迫不及待的展翅高飛。多少次她也如此夢想著,或許有朝一日自己也可以像那群鴿子般自信地踏出禁錮著它們的木籠,走出那個家。
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所以在她看到那對鴿子耳環時,才會有如此震撼的感覺,揮翅欲飛的鴿子隱隱刺痛了她的心。原以為只要快點長大,就可以逃出那個幾乎令她窒息的家,但直到最近好可悲的領悟到,她可能永遠也掙脫不了親情的牽絆,永遠也逃不開了。
當那個瘦瘦高高的男人晃著銀鴿,說到銀鴿似要載他遨遊雲端時,嘉琪心底竄過一陣苦楚,她索性將鴿子耳環送給他算了。因為他還有夢,還有那個心去盼望。
嘉琪苦笑地搖搖頭,也罷,就讓他繼續懷有那份心吧!起碼不像她,即使離開那個從沒有溫暖的家又如何?沒有心的人到哪裡都一樣的不快樂,因為她的心早就在父母一次次的言語傷害或責打中破碎了。
偷偷把臉上的淚痕抹淨,感傷的嘉琪又回復到堅強助勇敢的嘉琪,捧起那籃花,她吸吸鼻子緩緩地向站踱去,心中仍是濃濃的哀傷。
望著眼前那杯顏色淡得幾乎令人毫不起疑的飲料,菊生以不信任的眼光盯著講得口沫橫飛的亞力和阿諾,心裡躊躇著要不要喝下去。
依經驗,菊生太明白阿諾的詭計了,況且當初這招還是他跟阿諾兩個人一起想出來的絕招。「所以說啦,阿諾,那個女孩子究竟是何方神聖呢?」亞力啜了口酒,將手裡的撲克牌洗得啪啦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