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惜鈺抿唇不答,怕說錯了一個字會惹她傷心。
香香晃著小腳,語調輕鬆續道:「我十三歲那年你送我的傘,仍和你給我的時候一樣。我收在身邊,你出現了我才取出來,想讓你多看幾遍,或許就會想起來。」
段惜鈺透不過氣來,濃重的情感包圍了他。
他勉強開口:「無論是桃花或傘,只是我隨手給妳的而已,不代表什麼。」
香香把一張紙放在桌上。 「這是我十五歲那年,你回絕我的信。」幾行冷淡的拒絕,她反覆看了無數遍。
「香香……我或許見過妳,但不瞭解妳。妳不能憑著幾眼的印象便以為我是個能托付終生的人,這樣的想法太幼稚。」
他無情的話讓她奇異地想笑。
她明白,自己的一廂情願有些傻。只是他對她而言,就似世間最珍貴的寶物,她總是忍不住幻想有朝一日與他情投意合,屆時他會對她多好?
「你不氣我隱瞞你?」香香甜聲問。
「我當然生氣!」
她低頭喃喃自語:「我的暗示你從沒注意,我連當時的心情都告訴你了,你還以為我是在幫別人說話。別人的感受我怎能那麼清楚,你難道從未懷疑過?」
「有。」段惜鈺迴避她充滿情意的眼波。 「可妳隱瞞我的行為……」
「你先把我忘了,是你給我隱瞞的理由。我倒希望你一眼認出我。」
段惜鈺聽著她的話,止不住憐惜滋長。她純淨的笑容下不知藏了多少憂愁?
他怪她嗎?
不,他怪不了她!
「吃一口吧,我削得很辛苦呢。」香香推了推堆滿梨的圓盤。
段惜鈺垂眼,注視著她柔嫩的手。十指潔白,不像做過粗重之事的人,他怎會忽略,真以為她是奴婢?
「司寇小姐……」他悲哀的笑,無法責怪她。
一個待字閨中的姑娘自願照顧他,只能假借另一個身份對他訴衷情。他怎能怪她不夠坦白?
段惜鈺越是深思,越是替她不值。為何有人如此愛著自己?
香香凝視他的臉,止不住心悸。猜不出他在悲哀什麼,也看不出他是否願意接受她?
可能沒希望了吧?她盼望的情投意合,她盼望的能與他攜手天涯的夢想。他討厭她了嗎?
香香鼻子一酸,意志消沉,猶如大敗一場再翻不了身。
「你跟我來。」她忍住哭泣的衝動抓起他的衣袖。
段惜鈺隨她起身出門,沒問她要去哪。
入夜的宅院一片沉靜安詳。
兩人踏過蜿蜒小徑,路旁花香暗湧,一路上兩人只沉默的聽著對方的腳步聲。
她要帶他回後山的屋子嗎?
段惜鈺跟著香香入山,半路上轉向,領他走進一片樹叢內的亭子裡。
他聽見附近有細細的溪水聲。
「段惜鈺。」香香抬頭仰看他,說:「你瞧。」
他順著她指示的方向望去──
亭外一旁,小溪與樹木交會處,有無數繁星似的綠光閃爍。
「你稍等片刻。」香香拾起幾塊小碎石擲向發光之處。
霎時間,停在葉上或花草中的流螢騷動,一同飛起。
眼前的黑夜、幽深的綠林、耳邊的蟲鳴及潺潺的流水,還有亮光閃耀的流螢,震住了段惜鈺。
「這景色是不是很漂亮?」香香給他一個會心的笑。
他不知她笑容裡為何有種滿足感?
「你別擔心,我沒別的意思。」香香沒看見他疑惑的目光,解釋道:「我僅僅是想和你一起看這風景。」
山風柔情萬種的吹開她臉上的發,使她欣慰的笑顏完整印在他心上。
「當我發現夏夜的山林裡流螢飛舞的美麗景致,我就盼著,有一天能帶你來看一次。」她入神的凝望前方的螢光。「你陪在我身邊……」
這一瞬間,值得她十多年的付出。縱使他生氣離開了,她也沒什麼好後悔的,只是淚水頑固地滑落眼眶,她無法阻止。
段惜鈺忘形的伸手抱過脆弱的人兒,她臉龐滾落的淚珠像燙過他的靈魂,揪緊了他的五臟六腑。
「對不起。」他呢喃般的在她耳邊細語,不願她哭泣。
「你沒有錯。」香香哽咽著。他無法接受她,她早知道了,他的心仍記掛著段嫣然。
她早知道的,感情,沒有誰可以逼誰接受。
第六章
江湖中迷人的男子多如過江之鯽,香香認識的便有不少足以顛倒眾生。然而,唯獨那僅有一面之緣的段惜鈺令她念念不忘。
「你不要經常偷拿太極會的消息,害我每次都找不到關於段惜鈺的情報!」司寇飛煙逮住平時乖巧,但一碰到有關段惜鈺的事就變得無比執著的妹妹。
這年香香剛滿十三歲,日漸有力的雙手推開了哥哥的拉扯。 「放開、放開!他人就在隔壁,我要過去!」
她得到最新消息,段惜鈺正在鄰居家裡。
「妳又不認識他,去什麼去!」司寇飛煙實在不解,妹妹這幾年中邪似的熱衷於段惜鈺,究竟是何原因?
「我不去找他,去找朋友可以嗎?」她家隔壁住著司徒一門,一大幫人都是香香的密友。
司寇飛煙哼了一聲,諷刺道:「妳是思春期到了?」
「你才發瘋期呢!」香香使勁踹了他一腳。
司寇飛煙痛叫,一鬆手香香便趁機跑掉。
她衝出門,天空正巧蒙上了陰影,不消半刻,一點點水珠慢慢滴落。她加快腳步跑進司徒府。
「香香?」熟人向她打招呼。
香香回以微笑,欲問段惜鈺的下落又不好意思明說。
「嗯……你們族長現在何處?」她見密報註明段惜鈺到金陵拜訪司徒叔叔。
「有客人來,族長正在招待呢!妳瞧那邊,那片槐樹後有座樓閣,他們就在裡面。香香,妳跑這麼急做什麼?」
「回頭再告訴你。」沒心情答覆友人的詢問,香香揮了揮手,心早飛奔而去。
段惜鈺記得她麼?她見到他要說些什麼?
香香管不了那麼多。即使只是站在司徒叔叔身邊,能多半刻看他的機會,也足夠了。
雨勢漸大,軒榭之間有條徑道,香香的裙襬在奔跑中淋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