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斐娜推開厚重的橡木門,讓午後的陽光灑進陰暗的宅邸大廳。走廊上空無一人,但人聲卻從右方兩扇大門後的接待室傳了出來。斐娜可以聽到她的繼姊蒂拉正與廚娘討論著晚餐菜式。
斐娜根本不想見蒂拉--其實,任何時候她都不想。尤其是現在,當她因摔下馬--該死的薇珞--而覺得虛弱不堪時。
慣於活蹦亂跳衝進大廳的斐娜,此時也只能舉步維艱地慢慢走了。她覺得下半身的每條肌肉都好痛,而剛才跟那外地人的一場小戰更使之加遽。事後要走出艾妮的小屋時,她每一寸肌膚好像都要痛碎似的,但強韌的意志力卻不讓痛苦顯現在她那高雅的臉上。
哈!那外地人竟然以為她是個男孩。這對她的自尊心是太過獎了。那不就是她要給人的印象嗎?在處理事情的那幾分鐘裡,她真的是她父親的兒子,而不只是個有女人身材的年輕小伙子。安格會像她自己一樣地以她為榮的。
她爬上通往二樓的寬階梯,宅邸的一樓跟其他的建築是一樣,但二樓就隔了九間房間,每間都有其私用的走廊。斐娜在第一道走廊右轉,經過她父親的房間。他現在正躺在裡面的床上,因為他已病了一星期,至今還沒康復。她考慮是否要進去告訴他剛才處理那外地人的事。但或許待會兒;她得先洗個澡。
斐娜走到她父親的走廊底進入蒂拉和她丈夫的,再左轉後才是屬於她自己的小天地。這是個邊間,兩個大窗戶讓她有充足的光線。因為已過了十七個寒暑,她一向不在乎到她寢室要走那麼遠,但舉步維艱的這一天卻除外。
當她終於打開房門,停下來叫她的女侍阿蘭時,斐娜幾乎想解脫地尖叫一聲。她慢慢地關上門,朝床走去,一面摘下藏著滿頭秀髮的頭盔。亮麗長髮乃是唯一不能符合她想顯現的印象之障礙。她父親禁止她剪掉,所以她就把它藏起來。她恨這生為女兒身的明顯像徵。
在斐娜倒向枕頭之前,阿蘭就衝進房間了。阿蘭已過了中年,卻不怎麼看得出來。她那頭紅髮曾一度紅得像胡蘿蔔,但如今已成沉悶的桔黃色。然而,那對黑藍眼睛仍有精神地閃著。不過,她並非一向這麼有精神的,一到冬季她就會病懨懨的,斐娜反倒得服侍她了。
「哦,斐娜,我的好女孩!」阿蘭喘著氣說:「真高興看到你及時趕回。你知道你若錯過溫德漢的課,你父親是會捶桌子的。所以扮演兒子的時間已過;現在你該穿得像個女兒了。我真怕當布伊帶來公豬的消息時,你還沒趕回來哩。」
「該死的溫德漢和他的親戚!」斐娜厭倦地罵道,「還有那莫名其妙的死公豬!」
「天,我們今天情緒可真好喲。」阿蘭低笑著。
「我們不--哼,我好才怪!」
「這頓脾氣是怎麼來的呢?」
斐娜坐起身來,又愁眉苦臉地躺了回去。「薇珞,那膽小鬼!虧我從小訓練,它竟然不要臉地被只白兔嚇著了。一隻小白兔!我永遠不原諒它。」
阿蘭低笑著。「聽來你是從馬上摔下,尊嚴受損羅!」
「哦,閉嘴,女人!我不需要你的幸災樂禍。我要洗個澡--一個治酸痛的熱水澡。」
「那你就得洗快點,親愛的,」阿蘭不在意地答道,她已經很習慣她小姐的脾氣了。「溫德漢正等著你吶。」
「就讓他去等好了。」
☆ ☆ ☆
樓下的大接待室是斐娜每天下午見溫德漢的地方。自從殘酷的異教徒南下侵襲郝立黑德島之後,這課程已持續近一年了。斐娜毫無選擇地忍受這可恨的課程,盡力學習,但不是因為安格的命令,而是為她自己的目的。
當她進屋時,溫德漢皺著眉頭站了起來。「你遲到了,斐娜小姐。」
斐娜身穿著絲綢華服,肩披著烏黑秀髮,甜甜地笑道:「你必須原諒我,溫德漢。我抱歉讓你久等,尤其在我知道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時。」
那高大挪威人的臉柔化了。「沒有事。沒有比教你習得你的新家及新生活更重要的事。」
「那麼我們就立刻開始吧!好趕上我們該有的進度。」
只要情勢所需,斐娜是能擺出淑女模樣的。她的玲琳姑媽很注意這一點。她可以優雅、迷人且運用她的詭計達到目的。她並不常需要這些女人手段,但一旦她做了,所有男人都會為她著迷。
熱水澡是有點幫助,但仍不足以令她活動自如。斐娜慢步走到火爐旁的椅子去,坐到溫德漢身邊。他開始前一天中斷的課程--挪威神話學。現在他已用挪威語講課,斐娜完全聽得懂,因為那語言是溫德漢第一件教她的課程。
自從他們接到郝立黑德島慘遭侵略的消息至今不到一年嗎?感覺上似乎好久了。對他們而言,這消息是項嚇死人的震驚。兩天後,安格召見斐娜,告訴她他們困境的解決方法。斐娜從未想到過他們是處於困境中。
那次召見她還記得很清楚,那是個令她噩夢連連的情景。她父親就坐在這房間裡,穿著一身黑。哀悼的黑。一件和他頭髮一樣黑的戰袍,藍眸中的神色是那麼凝重。安格·卡馬漢的眼神一向是清澈有神的,但那天卻有著遲暮般的陰影。
「你必須嫁給一個挪威的酋長,女兒。」是安格酋長的第一句話。
「而我將養二十個好兒子,回來攻打我們的海岸。」斐娜答道。
安格沒因她的俏皮話而笑,他那極為嚴肅的表情令她血都冷了。她緊抓著椅背,著急地等著他否認他所說的話。
他疲乏地歎口氣,好像突然老了好幾歲。「或許他們會來攻打我們的海岸,而不是我們自己。」
斐娜的聲音掩不住憂慮了。「你做了什麼,爸?」
「我昨天已派出使者。他將航行到挪威,跟北歐海盜簽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