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會是他的琴聲?怎麼可能是他的琴聲?
他不能再彈琴了,不是嗎?他早就失去「鋼琴之手」了啊!
這裡,還有這裡,以他曾受傷的手,絕對表現不來這樣的技巧,不可能!
可這明明是白謹言的鋼琴曲,是他的風格,她知道,不會有錯。
那麼,他終於譜完這首曲子羅?為誰寫的?又是誰能如此維妙維肖地彈出他的聲音?
是誰?!
滿腹疑問一如炸彈瞬間在她體內爆開,激起心海狂濤駭浪。
是誰彈出了他的聲音?是誰讓他譜出這首曲子?是誰?究竟是誰?
這首曲子該是屬於她的啊,他的聲音也該只有她能彈,為什麼?!
莫名的狂躁攫住羅戀辰,她雙腿一軟,幾乎是踉艙地往音響奔去,顫著手,取出擾亂她心神的CD。
除了製造光碟的廠商標誌,上頭什麼也沒寫,沒有曲名、沒有作者,什麼都沒有。
她驀地轉向父親。「這是誰的CD?是您買的嗎?」
「不是買的。」她的震驚彷彿早在羅父意料當中,他相當冷靜地解釋,「是一位楚先生拿過來的。」
她一楞,「楚先生?」
「他說是白老師的朋友。」
白謹言的朋友?楚懷風?
「那他有沒有說這是誰彈的?」她急促地問,「是誰能彈出這樣的聲音?」
「他沒有說,只要我放給你聽。」
「嗄?」
「他說,只要你多聽幾次,就會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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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聽幾次,就會懂了。
羅戀辰閉起眸,想起與楚懷風在電話裡的對話。
「……那天,我把你的試聽帶拿給他聽,整整一個晚上,他聽了一遍又一遍,然後便忽然發瘋了,把自己關在琴房裡。整整兩天兩夜,他不吃、不睡,連水也不喝,終於譜完了這首曲子。」
「不吃?不睡?」
「對。然後他就大病了一場,在醫院裡足足吊了三天點滴。」
她腹部一沉,像遭人重擊。「他幹嘛、這樣折騰自己?」
「一回到家,他馬上坐到鋼琴前開始彈,整整練了一個禮拜。」
「什麼?」她大驚。「你是說這曲子是他彈的?」
「還會有誰?」
「可是他的手--」
「是他彈的。」
「怎麼、可能?」她難以置信。「他明明不能彈了啊。」
回應她的,是深沉至極的嗓音。「你看了就知道了。」
羅戀辰震顫莫名。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楚懷風不肯告訴她,她也不敢繼續追問,怕聽到的,是無法承受的答案。
所以,她只好把自己關在房裡,一遍又一遍地聽這首曲子,這首聽說叫做「那年我遇見你」的曲子。
愈聽,心愈痛。
與他之間的回憶像泛黃的老照片,一幕一幕掠過腦海--
她叫計程車在大街小巷追他,他指導她彈琴時嚴厲又溫和的神態;他每一回拉起她的手時,那直竄她骨髓的溫暖顫慄;他為她跟別的男孩在一起而大發脾氣;他耐心地誘哄要脾氣的她;他吃冰淇淋時,那宛如嚥下毒藥的糾結表情;他看著她堆的雪人時,那陽光般燦爛爽朗的笑容;他吻她時,恍惚又激情的眼神;他撫摸她時,那彷彿呵護著極品陶瓷的模樣……
她聽著,想著,又哭又笑,難過的哭,喜悅的笑,像發了瘋一樣。
聽聽這首意境深遠纏綿的曲子,聽聽他清明澄透的琴聲。她怎麼會認為他對自己毫不在乎?怎麼會認為他無情?
彈琴的人怎麼會無情?彈琴的人從來是最深情的啊!
為琴癡,更為情癡。
拉出躲在衣襟裡的練墜,她顫顫地打開。
乾燥的紫玫瑰花瓣,依舊沉靜地躺在裡頭,彷彿待人喚醒。
忽地,一滴淚墜落,滋潤了乾燥的花瓣,那一瞬,花好似甦醒了,淡雅的紫竟美得動人心魂。
羅戀辰哭得更厲害了。
她怎麼認為自己能忘了他?怎麼以為自己可以不再想他?
若真想遺忘,又何必讓這瓣淡紫一直貼著自己的胸房?真要遺忘,又何必如此捨不下他的心意?
於是,她不顧一切地奔來維也納。
於是,她在曾與他堆雪人的門前徘徊。
於是,她拿著那片CD,仰望覆滿皚皚白雪的門簷,卻猶豫著不敢進去。
直到她聽見屋裡朦朦朧朧傳來琴音--
是他在彈琴嗎?他又能彈琴了嗎?
取出他堅持要她保留的鑰匙,她悄悄開門走進,躑躅的步履在玄關停憩許久,才慢慢轉進廳裡。
琴聲,更清晰了,每一個音符,都讓她明麗的眸更泛紅一分。
那不是他彈的琴,是她。
音響裡正播放的,是她前兩年出的那張莫札特鋼琴專輯,溫朗明快、卻又帶著淡淡憂愁的莫札特。
她閉了閉眸,深吸一口氣,稍稍平定激動的心緒,然後,開始尋找他的身影。
他在哪裡呢?怎麼屋內好像空空如也,一個人影也沒有?
正茫然間,廚房傳來一陣聲響,她一顫,直覺往角落一躲,靠在書櫃後偷偷瞧他。
他左手捧著一小盒冰淇淋,慢慢走到靠近窗扉的餐桌旁坐下。
掀開盒蓋,握住湯匙,他開始一口一口舀起冰淇淋,一面吃,一面望著窗外銀白世界,臉上的神情惘然。
他彷彿在想什麼,一直發著呆,然後在一次挖舀的動作時手肘一拐,不小心撞翻擱在桌上的一杯水。
他連忙放下湯匙,端正玻璃杯,接著抽出餐巾盒裡幾張紙,匆匆擦拭桌面。
羅戀辰瞪著他笨拙的動作。
淚霧,在眼眶裡蒸融了,她咬住手背,拚命忍住意欲竄出口的嗚咽。
他的手究竟怎麼了?為什麼臂膀吊著繃帶?
他的右手……廢了嗎?
是不是為了想彈出那首曲子,他拚命練習,不停地勉強自己的手,最後終於賠上了它?
一思及此,她雙腿癱軟,驀地滑跪在地。
是為了她嗎?為了對她表明心意,他不惜毀掉自己的右手?
傻瓜!傻透了!
「……是誰?誰在那裡?」白謹言聽到了異響,嚴厲著聲調以德語逼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