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啊,你在那邊有缺什麼、想吃什麼用什麼,要來跟媽媽講啊。」柏母由印尼籍的女傭諾瑪扶著,來到簇新的牌位前點香,一面喃喃說著。這是她每天必做的大事。
「柏媽,可以吃飯了。」揮汗料理好了幾樣簡單的菜色,盛飯上桌,謝青雯柔聲招呼:「今天我煮了苦瓜雞,滿退火的,試試看好不好吃。」
「誰要吃苦瓜!我的命還不夠苦嗎!」柏母嘴角一撇,臉色陰沉,她連看都不看謝青雯一眼,對著似懂非懂的諾瑪說:「搞什麼搞到屋子裡都是油煙味,臭死了,妳去把電扇開大一點。」
「媽媽坐,先吃飯。」中文不好的諾瑪輕聲說。她一向跟著柏景翔叫柏母作媽媽,年輕的她其實乍看和台灣女孩沒什麼兩樣,只是細看之下,便可以由她略深的膚色以及輪廓,察覺異國風情。
「吃飯吃飯!我也知道要吃飯,別一直催!又不是什麼山珍海味,隨便吃吃而已,幹嘛這麼急!妳要吃就先去吃!」
「不吃,等爸爸來再吃。」諾瑪用生硬的中文說。
柏父上樓來了,他斜眼瞥了一下飯桌。
「什麼不好煮,幹嘛煮苦瓜!我一天到晚看苦瓜臉,還不夠嗎?」他用沙啞到有點刺耳的嗓音,粗魯地抱怨。
端起碗,隨便夾了兩樣菜,埋頭吃飯。
謝青雯明明就站在一旁,卻從來不被正眼看待,更別說是對談了。兩位老人家連叫她的名字都不肯,當作她根本不在場似的。
他們的態度,此刻已經不會造成尖銳的疼痛了,只是悶悶的、隱隱的劃過胸口,傳來淡淡的無奈。
她木然地看了諾瑪一眼。諾瑪抱歉似地看看她,又看看滿腹不快的兩老,照例很尷尬,不知所措。
為了避開這樣的處境,她拿起抹布,開始收拾,順手把客廳桌上的報紙整理了一下,擦擦桌子,還把旁邊擱在櫃子上的獎盃移正,撢了撢灰塵。
獎盃年代已經久遠。她輕輕擦著,一面無意識地瞄過上面刻的字。
XX年度全國高中聯賽籃球組優勝
手指撫過冰涼的獎盃,她微微打個寒顫。
那年,那個和煦的冬日,她曾經陪著他們,一天又一天的集訓,為的就是這個獎盃。
也因為這個獎盃,柏景翔得以體保生的資格參加甄試,考上大學。
他真的熱愛打球。可以書不念、課不上、什麼都不顧地,專心一致,在球場上奔馳,揮灑他亮眼的青春活力。
當然,那時她才十七歲,對柏景翔的瞭解不夠,崇拜卻很深。
她喜歡他豪爽的笑、在球場上耀眼的表現,喜歡他永遠靜不下來的個性,到哪裡都可以讓氣氛一下子熱絡起來的能力。柏景翔幾乎就像太陽一樣,永遠散發著光和熱,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而這樣的風雲人物、天之驕子,居然在某次琴房旁的教室見過面之後,常常一而再再而三的,和謝青雯「偶遇」,還邀她去看籃球隊練習、比賽,告訴她--自己最終目標,是想打一輩子的球。
當隊中某個重要球員受傷之後,身為隊長的柏景翔陷入了愁雲慘霧之中。
聯賽集訓才要開始,他們已經折損一員大將,校內能打的好手幾乎都在球隊裡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找誰替補,柏景翔和教練都傷透腦筋。
「他已經一個多禮拜都這樣了,臉色好沉重。」謝青雯愁著臉,報告柏景翔的困境給顧以法聽。
又是同樣的場景、同樣的人;不同的是,已經從春天走過夏季,來到了秋深時分。謝青雯和顧以法繼續他們社團活動時間的打混聚會,照例是謝青雯邊吃餅乾邊說話,顧以法靠在窗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
他一直是這個調調。眼睛望著窗外,懶洋洋的。偶爾看他在小記事本上寫東西,大部分時間在發呆,答話也很簡短。
可是,謝青雯一直覺得,顧以法很可靠。
他不曾批判過任何事情,也從不曾對她露出一點點不耐煩。不管她說什麼,總是一臉無謂地聽著。也許不像柏景翔那樣反應熱烈,不過,卻有一種很令人放心的氣氛,讓她說著她想說的話,而不怕被笑。
「我看球隊沒什麼問題啊。」半晌,他才懶洋洋地說。
「怎麼沒問題,問題可大了!」謝青雯把核果餅乾塞進嘴裡,努力嚼了半天,吞下去之後才說:「景翔學長要爭取體育保送資格,這是他最後一次參加全國性比賽的機會,要是沒拿到好成績,那就沒希望了。可是石頭的腳傷好像很嚴重,還沒集訓就少掉當家控球後衛,情況很糟糕。」
顧以法沒回應。他靠著窗邊,繼續眺望遠處籃球場上的龍爭虎鬥。
謝青雯歎口氣,找出面紙擦手,然後繼續嘮叨:「學長說,如果你來打的話就沒問題啦,只是升高三了,功課重要,他也不好意思開口。」
說著,她偏著頭,烏亮的眼睛帶點疑惑,上下打量他。
「怎麼了?」察覺她突然停下來,顧以法回頭。
「你真的會打籃球嗎?」謝青雯提出問題。「可是我看你一天到晚都攤在這裡不動,還老是在吃餅乾啊、糖果這類零嘴,感覺不是運動型的,好像不大靈活……」
顧以法瞇起眼,冷冷看她半晌。
「我國中跟柏景翔爭過地區賽的冠亞軍。」冰涼的語調,清楚表明了某人被看不起、相當不爽的心情。
「真的嗎?!」神經有點粗的學妹陡然驚呼起來。「可是,景翔學長的國中是籃球名校耶!」
「我的國中也是!」顧以法火大了。「我看起來哪裡不像運動型的?哪裡不靈活了?妳說!」
謝青雯起身,手背在身後,狐疑地過來他身邊繞了繞,左右端詳了好一會兒。
確實,他個子高;確實,他身材不似一般男生,雖然略瘦,但是非常結實。只不過,謝青雯從認識他以來,看到的都是懶洋洋、回答慢吞吞、之前還有過腰傷、好像老公公一樣的顧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