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皇城至西北的路途上,一輛六頭寶蓋馬車正四平八穩地朝著前方行進,除去前導的兩名護軍之外,馬車左右兩方各有五十名護衛騎馬相隨,後頭則另有隨行的雜役和屬下等人乘坐的馬車,一行人把隊伍拖得長長的,後邊還有二十個護衛殿後,場面十分壯觀,彷彿怕人家不曉得來者何人一般。
「王爺真是有心啊,就怕王妃像上回一樣受委屈……」坐在馬車外支著下巴自言自語的人是煙兒,她是在皇城長大的,生平從未到過西北,這回跟來除了盡正職之外,也算長了見識。瞧,那放眼望去黃沙一片是多麼壯觀啊!
正當她著迷地看著眼前景色的同時,一匹馬忽然接近她身邊指示。
「傍晚就能到達西北的沙多城口了,在這裡先停一下吧!」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英親王瑞祥,煙兒身邊駕車的護官聞言,立即拉直了韁繩示意馬兒停下。
瑞祥順勢登上了馬車,還不忘吩咐煙兒。「煙兒,去取點茶水來,我進去看看王妃。」
「沒我的吩咐,不要隨便進來。」煙兒忙不迭地去了,瑞祥又朝護官吩咐,而後便掀開簾子鑽了進去。
與車外相比,車內真可說別有洞天,一式的明黃綢緞鋪底,還有張楠木桌子以及厚實的臥榻,臥榻上則躺著個面色略顯蒼白的女子,手中還抱著小嬰孩,正是宮千巧母女。瑞祥見到她,臉上的神情柔和了下來,他隨手撈起一件羊絨毯子,走到臥榻旁邊。
「天氣漸涼了,捂得嚴實些。」他邊說邊將毯子圍到宮千巧的肩上。
「謝王爺關愛。」宮千巧看著他,語氣平靜而不起波瀾。
「謝什麼,都是夫妻了。」話一出口,瑞祥自己也有點驚詫。
這麼尋常的一句話,聽起來真的沒什麼,然而,他曾經以為,自己永遠不會說出這種話的,此時此刻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那是因為,他的內心終於承認千巧是他的妻子的緣故嗎?
於此同時,他又感覺到一種小小而微不足道的幸福,從心中自然泉湧而出……
「其實,應該是我向你道謝才對。」
「千巧做了什麼,值得王爺向我道謝?」
「給了讓我對你好的機會,這樣還不夠嗎?」
「恐怕王爺真正想對她好的對象另有其人罷了。」忍不住還是酸了他一句。
瑞祥何嘗聽不懂弦外之音,但換作平常早就勃然大怒的他,這回卻是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是扯開了話題。
「小小呢?她睡得可好?」由於正式的公主封號還得等皇上示下,所以女兒至今還沒有正式的名字,只是以較足月生下的孩子還要瘦弱為緣由,起了個乳名叫做小小。
瑞祥輕觸著宮千巧懷中那可人兒的小臉蛋,跟這小傢伙在一起的時間越久,他越感覺到生命的不可思議,一看到女兒,什麼脾氣都沒了,現在他終於能理解,為什麼宮任安每每一見到千巧就心肝寶貝兒地叫個不停的原因了。
「剛剛才哭過一陣,現下大慨是累了,所以很安靜。」宮千巧看著瑞祥對孩子那般著迷的模樣,神情雖然仍是冷冷的,身體卻不自覺微微前傾,好讓小小更靠近他一些,不料瑞祥竟伸出手將孩子抱了過去。
「你一直顧著她沒睡吧?眼圈兒都黑了。」
「……」面對他突如其來將話題又放回自個兒身上,宮千巧一窒,直覺別過頭去。
打從南都回到皇城至今,瑞祥宛如換了個人似的,雖說他從前也十分體貼,卻從不曾如此無微不至,小心翼翼到像怕摔碎她似地……
瑞祥見她不答話,倒也不逼她,這時煙兒的聲音忽從外頭傳來。
「王爺,我拿茶水來了。」
「端進來吧。」
煙兒聽見他的許可,便掀開簾子走進來。
「放下東西就出去吧。」
「是。王爺,奶娘說小姐的吃奶時間差不多也該到了,請准許煙兒將小姐抱到奶娘的馬車上頭去……」
瑞祥點點頭。「仔細點,外面風大。」
「煙兒明白,煙兒出去了。」煙兒一面點頭,一面將孩子給抱走了,車子裡頭只剩下瑞祥與宮千巧兩人獨處,頓時氣氛凝結了起來。
沒了孩子做緩衝,似乎也就沒了話題,宮千巧覺得有些尷尬,倒是瑞祥卻好整以暇地吁了口氣。
「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面對宮千巧的不發一語,瑞祥並沒有因此而沉默下來,只是拿過茶水吹涼。
「喝點東西吧,這種天候,喉嚨不潤一潤,都要干了……」手上的杯子遞到她的面前。
宮千巧直覺推拒。「我不渴。」
「那就當做預防乾渴。還是……你希望我餵你?」
緋紅頓上,宮千巧只得不甘不願地伸出雙手接過茶杯。「我喝就是。」
「這才聽話。」瑞祥見她捧著茶碗一口一口的啜了起來,顯然十分滿意,於是轉移了話題。
「晚一些就能進城了,你心裡一定很興奮吧?」
宮千巧喝茶的手勢微微一頓,但仍是沒有回答,瑞祥似也不要她回答,只是撥開了窗簾子,兀自自言自語著。「沙多城……這名字是先祖皇取的,他喜歡簡單易了的事物,所以就將黃沙滾滾的西北第一大城取名為沙多,打仗的時候,我也曾經來過好幾回,那個時候卻一次都不曾見過你,反而是你千里迢迢地去到皇城,還成了我的妻子……緣分這兩字,真正奇異又不可言喻……」
隨著他的一字一句,宮千巧也隨之出了神,與他的視線一同朝著外頭望去,她不禁遙想……
也許,也許他們曾見過的……在沙多人群熙攘的街上擦身而過,在漫天黃霧般的沙塵中彼此交錯,也許是見過的……
瑞祥回過神來,望見了那張怔然的面孔,不由會心一笑,伸出手輕撫上她的臉,喚回她悠邈的神情。
「千巧和我想的一樣嗎?」
他的手溫其實很正常,然而宮千巧在被觸及的那一剎那,卻宛如被高熱火焰灼燙到一般急急縮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