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她的話裡,旭脈得到兩條線索,一、此處喚作采真面目居,是那個被喚作主子的強盜頭頭住處,不是高級牢獄。二、他討厭用暴力解決事情……對第二點她存了疑問。
是了!定是這孩子年紀沿、尚輕,判斷力不明。
拿來巾子為她拭去淚痕,一個清清秀秀的小佳人出出眼前。
「我娘若不要死掉就好了,我後娘好壞好壞,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討厭我,我已經很努力做事情、很努力帶弟弟妹妹,可是她每天還是要打我……」話題一開,她的眼淚又源源不絕地滾落下來。
拍拍她的肩,看她瘦巴巴的一雙膀子,臘黃的膚色,怯憐憐的小臉,旭脈很想幫她。但以她目前的身份……一個階下囚怎助得了一個小孤女?她能做的實在有限。
「我常想,要是我死掉就好了,後娘打也不會痛、罵也不會傷心。」
一個才七、八歲的小女孩就想到死?這是多麼嚴肅的話題。
她無法理解她心中的苦,但她堅信活著就存希望,人的一生好長好長,走過逆境,平坦的路就會跟在後頭等待。
她無語可相慰,遂取來紙筆,本想畫畫圖逗小女孩開心,後來見她一臉崇拜地望著她研墨,便改了主意。
「姐姐,你會寫字嗎?好棒哦!你前輩子一定燒了好香,這輩子才能學寫字。爹爹說,會唸書的人是文曲星下凡,像我們這種平常人是不能學的。整座菊花寨裡的女生,只有小勻姐姐能學字呢!」
話沒說完,旭脈已在紙上畫下一朵花。
「姐姐,你的花畫得好漂亮。」
旭脈點點頭,在花的旁邊寫下一個「花」字。
「這個字是花嗎?」
她對小女孩笑笑,接著交給她一枝筆,要她學自己的筆劃一筆一筆寫下,接連寫過十幾次後,她已經記起這個字。
接著,她又在紙上畫一朵菊花,並把「菊」字給寫在花的上面。
「我懂!這是菊花。」有了前一次經驗,這回寫不到十個字,她就把菊字給記起。
小女孩的聰明伶俐讓旭脈教起來特別得心應手,她心中有了夫子得高徒的喜悅。
在菊花下面,她補上一個「寨」字。
「我懂,這個字一定是寨字,菊花寨,就是我住的地方。可……這寨字有點難,我恐怕要多學幾次才會記得牢。」就這樣她一遍遍寫,直到全記起來為止。
一個早上就在兩個專心女子的教學中不知不覺度過,小女孩學會好多個字,連喊過多年卻不知它長怎生模樣的名字都會寫了。
「姐姐,你叫什麼名字?」喜兒抬起頭問。
旭脈在紙上整整齊齊地寫下自己的名字。
「這三個字怎麼念呢?」她不懂,姐姐為什麼不肯開口說話。
旭脈搖搖頭,仍沒作響。
「姐姐你教教我吧!」
鼎驥從議事廳走來,願長的身影佇立在門外,經年長駐臉龐的冷笑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發自真心的笑容。
喜兒替他問出胸中疑慮,他認識的宋三小姐是聒噪而吵鬧的,幾時起她變成口不能言的啞子?
在初見旭脈的微笑時,他整個人怔愣住,那含黛蛾眉、那寒潭映月的明眸、那桃花初綻的粉腮、那不點而朱的微翹絳唇,攝人魂魄的風情在不經意間流洩出來,教人再也移不開視線。
「宋旭脈。」
一個男音凌空而至,兩人同是回頭,喜兒見到是主人,手一抖,毛筆不自主地從掌中滑落。
旭脈沒多看他一眼,記取了公孫先生的話,對他采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拾起地上的毛筆,她把硯墨收妥。
「主子。」喜兒恭順地站起身,把位置給讓出來。
「那三個字叫宋旭脈,往後你就喊她旭姐姐。」
「是的!主子。」她怯怯地縮縮身子。
走到旭脈身邊,兩人默默無言。
她迴避他的眼光,心裡拚命告訴自己,只剩下十二天,忍耐、千萬要忍耐。
「你終於學會害怕我了?」他的唇揚起一抹興味。
不過,她裝小媳婦——不舒適,還是那個做得讓人咬牙切齒的宋旭脈看來順眼些。
害怕?這人名字叫老王嗎?全世界的瓜都沒他家甜!轉過身,牽起喜兒的手,她扭頭就往外走。
這兩天她學會一事,只要不走出采豐居五丈遠,就不會有人出聲制止。這屋裡有他,空氣變得污濁,留在這裡會害小孩子生病。
「你不想看到我?」算準了她不會有反應,他安步當車地跟在她身後。
可——他估計錯誤,她回過頭,大大方方地點了一下頭。
是的,她不想看到他、非常不想。
「問題是……這整座寨子全我的,我想看到誰,誰就必須讓我看見。」
扣住她的腰肢,他把她整個人納入懷中,相貼的觸感柔軟細膩,處甜美的馨香芬芳如蘭芷,她的呼吸鼓動起他一波波欲潮。
他要她!
是的!他要她!
旭脈被他一抱,倉促間忘記放掉喜兒的手,這番拉扯又扯出她的疼痛。
驚呼聲傳起,旭脈用盡全身力氣推開他,轉頭迎向喜兒。她忙拉開喜兒的衣袖檢視她手臂上的傷。
「這是誰弄的?」當青青紫紫的瘀血塊、縱橫交錯的鞭答痕跡擺在鼎驥面前時,他震憾極了。
旭脈抬起眼輕蔑地望過他,眼裡滿盛譴責。
愚昧至極!
難不成一個孩子會把自己弄得全身傷?要不是你們偉大的菊花寨人,誰敢下這種毒手?
冷哼一聲,她倒要看看他怎麼還這個小女娃兒下個公道。
她的輕視明目張膽,絲毫沒有掩飾意願。
「喜兒,把事情來龍去脈告訴我!」鼎驥陰驚的眼光透露著凶狠。
「後、後娘……打……打喜兒……」他冰寒的口吻讓喜兒全身抖個不停。
「你的後娘是誰?去把她化我叫過來!」
「是、是……」彎著腰,喜兒想要退出門外,卻讓旭脈一手拉住,不放她去。
旭脈惱怒地瞪住他,這個笨蛋!讓喜兒去叫人,不是要她多討上一頓打,他做事只憑直覺不用腦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