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撫枝頭上的兩顆心,她告訴自己。「瞧,妳比它更幸運。」
餘暉將她的身影在地上拖出一道長長黑影,蹲著身,細小的胳臂輕摟住小樹苗,沁心的木頭芬芳侵入鼻間。
一棵樹、一個小女孩,孤伶相依。
這情景觸動冠耘的心,遠遠站在宿舍旁邊,原本想衝上前,質問她記不記得自己的工作是做飯?但她週遭的孤寂,止住他的質詢。
帶著衝動,大步跨出去,他不發一語,彎腰,搶走小書懷裡的樹苗,另一手拿起鋤頭。
怔愣三秒,小書瞭解冠耘的動作,快步提起水桶,追隨他的腳步,奔到牧場另一角,種下菩提樹。
從此,這裡是她的私密園地,這裡有他對她的心,日復一日,她在這棵樹下幻想他的愛情。
她又到這裡來?
冠耘站到她背後,久久不發一語。
只要小書不在廚房、不在房間,他篤定能在這裡看到她的身影。
她總是抱著菩提樹、靠著菩提樹,一如往昔,明明是親暱的動作,不曉得為什麼,他總在這樣的寧靜空間裡看見孤獨,她的孤獨一次次促使他的心動,總要他發揮足夠的意志力,才能壓制動心。
「妳在這裡做什麼?」
掏空音調裡的表情,他冷淡得教人心驚。
小書先是一愣,僵硬身體,然後像機器人般,緩緩回頭。
「冠耘先生好。」
「我問妳,妳在做什麼?」
「我在……撿樹葉。」小書巴巴地走到他身邊,巴巴地把手上的心形葉片捧到他面前。「很美,對不對?」
橫瞄一眼,他看不出哪裡特殊。
冠耘的「不生氣」鼓勵了小書多說幾句——
「釋迦摩尼在菩提樹下證道,他憐憫世間情苦,身為人更苦,產生了普渡世人的想法。」
這個起頭話題有點怪,但他們很少交談,第一次不自然,難免。
「妳想普渡誰?」意外地,他非但不生氣,還與她交談一句。
可以的話,她最想普渡自己的愛情,只不過遂意難,遂心更難。
「我沒有佛祖的能力,只能自私地希望自己平安順利。」
自私?與其說她自私,不如說她認分,她認分地當一個下人,認分地在他回過頭時低眉,她從沒因為攀上關係,就認定自己與眾不同。
「對未來,妳有什麼打算?」冠耘問。
不管有沒有蘇真嬋,總有一天,他們之間會走到盡頭。
「我是個沒有未來的人,是你給我未來,我的未來會依照你的要求行進。」她是個謙卑的膜拜者,愛他是她唯一奢求。
「妳從沒有過想要的東西?」冠耘又問。
一、二、三,他問了她三句話,這……算是聊天了吧!小書的心中漲滿喜悅。
「我有。」她回得又快又迅速。
「妳要什麼?」
「我要愛情、婚姻。我並不特殊,要的東西和天下女生一樣。」
「妳有愛情嗎?」
「是的,我愛你。」她的答案和四年前一模一樣。
「妳愛我?」這句話他聽過,可是他不相信,一如他不信任愛情。
「是的。」
「即使我將結婚?」有趣吧!還沒走入禮堂,就有人領號碼牌,準備當後補情婦。
「是的。」
「妳不介意自己成為第三者?」
「我介意。」
「妳介意?」
冠耘訝異於她的答案,他以為小書會說——我不在意,只要能和你在一起。這句話許多女人對他說過,包括小書的母親。
這幾年,想得通透,他知道男人的魅力在口袋,只要荷包滿滿,就算他是鍾馗轉世,所有女人依然會對他傾心,因此閱人無數的文沛鈴挑上他,並不稀奇;至於這個小書……
她說自己不特殊,所以愛上他的金錢與身份,不稀奇。愛情,不過是廉價的東西,他再不讓廉價物品控制自己的心情。
「我不搶別人的婚姻,不要別人的戒指。」
小書說得篤定,認真誠摯的態度讓冠耘聯想起幾個月前,她在晚餐桌上對蘇真嬋的反駁。
她說——將來會有個愛我的男人,親手將最珍貴的戒指套在我的手指上。
「我不會娶妳。」他回答她另一個篤定。
他的說法不教人意外,但小書是棵有耐心的捕蠅草,在風中,伸展雙臂,等待愛情。起碼,他們之間漸入佳境了,不是?至少,他們可以開始聊天了,不是?
「你愛我嗎?」小書大起膽子問他。
「不愛。」他的態度和她一樣堅持。
他的回答帶出沉默尷尬,可是小書不死心,她換個角度問:
「你還恨我,因為我的母親嗎?」
她一問,他認真思索,才發現文沛鈴已在腦間模糊,曾經存在的恨淡然,他欺負她只因為她是她,而他習慣欺負。
「不。」他實說。
冠耘的回答讓小書燃起希望。他不再恨她了呀!那麼慢慢地,他會將她的存在視為理所當然:再慢慢地,他會愛上她,一如她愛他。
「你愛蘇小姐嗎?」
「不愛,但是我會適應她。」他不屑說謊。
「婚姻是長時間的歷程。」
「所以我不准它失敗。」他在文沛鈴手中敗過一回合,這次重頭來過,他要排除所有失敗可能。
「你會認真經營婚姻嗎?」小書問。
「它在我的掌控當中。」
「以後不管怎樣,我希望你幸福。」
「不管幸不幸福,我確定,蘇真嬋不會讓我變成笑柄,至於妳,妳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吧?」
「是的。」小書埋了憂鬱的笑意仍然挑動人心,是心疼……說不來的心憐。
「妳很美麗。」情不自禁,他伸出雙手摟住她,曉得自己的衝動多不合宜,曉得明明是自己一再叮嚀,他們的關係只在他的房間、在有需求的夜晚進行,但契合的身體、膠著的唇瓣,帶來了濃濃的愛情甜蜜。
「我希望自己的美麗能眩惑你,讓你改變心意。」她大膽,為了他不曾出口的誇讚。
淡淡一哂,她實在是個不容易放棄的女人,也好,至少這確定了,她留在他身邊時,會一心一意。冠耘說:「我是一個意志力堅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