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同意他的話,畫畫總帶給她幸福,想要玩具時,圖畫給她;想要和樂家庭時,圖畫給她,她的幸福全在想像裡、在畫紙間呈現。
「有沒有聽過一個叫作蒙馬特的地方?」他突然問她。
程黎搖頭,她認識的世界很小,眼前的油菜花田是最美麗的一塊。
「蒙馬特又稱作畫家村,聚集從各地來的藝術家,未成名的、想成名的,他們在一把把小圓傘下替人們作畫,懷抱著對繪畫的崇高理想。
知道嗎?往往是未成名的畫家才對藝術懷抱理想,等到功成名就時,名氣利益成了嗎啡,吸引著藝術家創作人們喜歡的東西,理想逐漸變成空話。」
理想對於十歲的小黎來說太難懂,但她喜歡聽大哥哥說話,喜歡看他談起理想時,臉上閃爍的光輝。
暖暖春陽曬在身上,遠處孩童的嬉戲聲不曾間斷,金黃色的油菜花在他們眼瞳間閃耀,兩人並肩,陌生已遠。
「小黎、小黎,我有新爸爸、新媽媽了。」人未至,袖喬的聲音先到。
小黎回頭,轉向袖喬的方向。
晁寧好奇,他想知道宇文叔叔、嬸嬸挑了個什麼樣的女生,沒看清楚,袖喬已經投進小黎懷抱,她的個子比小黎嬌小,頭埋在小黎頸窩處。
小黎拍拍她的背,袖喬值得更多疼愛。
「妳看吧,不陪我,以後妳想陪也沒機會了。」袖喬噘起嘴,揉掉眼淚,還在為剛才的事不滿。
小黎用力抱住袖喬,兩個女孩的傷心在分別之際。
「我乖、我聽話、我一定努力唸書,當個有用的人。」看著小黎的手語,袖喬句句回答,這段日子,兩人形影不離,溝通早無障礙。
轉頭,小黎對著晁寧,她沒見過他,但猜得出他是「客人」。合起雙掌,她望著他。
晁寧看不懂,袖喬替他翻譯:「小黎要你照顧我,安啦!我才不用人家照顧,妳才要人照顧呢!要是死阿泰敢再欺負妳,妳就寫信給我,我馬上回來把他扁個半死。」
和袖喬在一起,更突顯出小黎的安靜。
晁寧扯扯笑意,點頭,算是答應了小黎的要求,拉起袖喬,既然挑好人選,他想他們馬上要回台北,不說再見,小黎的影像在他腦中清晰。
看著他們離去背影,小黎歎氣,吞下莫名惆悵,低頭收拾地上畫具,手碰上畫冊時,滿紙金黃亮了她的心,抱住圖畫兒,今天有她最珍視的回憶。
半個月後,小黎收到一大箱畫具,從畫架、畫板、畫紙到水彩、色筆、蠟筆,各色顏料樣樣俱全。
第一章
高聳的辦公大樓內傳出咆哮聲,循聲音找去,總裁辦公室裡,兩個男子對峙不下。
這是父子間的習慣性爭執,他們永遠意見不合、永遠無法溝通,晁寧不明白,為什麼父親有權決定他的生命?而做父親的更不明白,兒子為什麼處心積慮,卯足勁,就為了辜負他的期待?
「這件事,袖喬也同意,總之你乖乖給我等著當新郎倌,等婚禮過後,乖乖把兩家企業整合在一起。」父親下了最後通牒。
「同意的人不是我,這個婚禮,與我無關。」晁寧斬釘截鐵。
他不會乖乖等著當新郎倌,更不要負起什麼鬼責任,多年壓抑,夠了!他再也不要按照別人的目標走。
「兒子,不要為反對而反對,從小到大,你和袖喬相處得很好。」媽媽開口勸說。
晁寧是兩家人的共同期待,他的優秀讓長輩們看好,相信他有能力將長輩的心血延續並發揚光大,哪裡想得到,臨門之際,他反彈起他們所有計畫。
「相處得好的兩人就該結婚?」晁寧輕嗤一聲,別過臉。
「講講道理,當年我們為了你領養袖喬,而事實證明,她的確是個好女孩,她體貼你、尊敬你,把你當成偶像看待,她衷心期盼這個婚禮,現在你臨時反悔,要大家怎麼辦?」
「領養袖喬從不是我的主意,她是你們的計畫。」
這個婚禮,他很早就知道,但從沒當過一回事,父親勉強了自己的興趣,為義務責任,他認了,但勉強他的愛情?想都別想!
「這種說法,對袖喬不公平。」母親拉拉兒子,這些年她和袖喬建立起良好感情,與其說她們是婆媳,不如說是母女更適宜。
「你們的計畫對我就公平?如果有選擇權利,我不會選擇當今天的自己。」
「說來說去,你還是生氣我逼你放棄美術系!?」顏鴻獻問。
兒子的叛逆是從他扔掉一屋子畫具開始,在逼他選擇商業科系時達到最高峰,他們一次次爭執、父親一次次獲得勝利,因兒子身上流著他的血液,遺傳了他超乎常人的責任感,所以顏鴻獻相信,這個回合,他終會贏。
等兒子接手兩家公司,他們再不會吵架,若干年過去,兒子成了父親,成熟懂事,他將會瞭解自己的一片苦心。
「你逼我做的事還少了?」他譏諷。
「我逼你做的每件事,都是為你好。」
「這種話我聽太多次。」冷哼一聲,老調。
「什麼時候你才能瞭解我的苦心?要是當年我和你一樣固執,我現在只不過是個窮畫家,哪裡供得起你和你母親的優渥生活!?」
「是啊!看看你那些老同學,不是窮畫家,就是辛苦的教書匠,辛苦了大半輩子,沒名沒利,白白世間走一遭。父親,不是每個人都把名利當成人生的追求目標。」
反唇辯駁,他的快樂來自畫畫、來自無拘束的生活,但他的生命早早被鋪陳好,說難聽些,他不是顏晁寧、不是獨立個體,只是顏鴻獻的生命延續。
「你行、你厲害,你不要名利,請問你,你要什麼?」
「我要快樂。」
「沒有錢哪裡來的快樂?你去問問路邊遊民快不快樂,你去問問那些失業想燒炭自殺的人們快不快樂,他們會回答你,只有錢才會帶給人類快樂!」父親聲嘶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