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是我台灣的朋友,到法國玩,想在我這裡住幾天。」不想長篇大論解釋為什麼帶陌生人回家,他用最簡單的話帶過。
程黎朝老太太微笑點頭。
老太太拄起枴杖,走近看程黎:「你們台灣的女生都這麼漂亮?有吃什麼東西保養嗎?」
「有啊!她們習慣吃仙丹。」晁寧笑說。
「若不是我老得走不動,我一定要飛到台灣,吃吃你們的仙丹。」
她笑開,眼角處出現密密麻麻的魚尾紋,深烙的紋路讓她看起來更加和藹,卸下心防,程黎伸出手相她交握。
「聽到沒,下回到法國不可以空手來,要帶兩盒仙丹。」他轉身對程黎說。
她點頭,笑著應和。中國女人的仙丹是什麼?加味逍遙散還是六味地黃丸,這些她恐怕要花點時間研究。
「小女生,我告訴妳,他的畫棒極了,我的房子租過許多畫家,其中,我最看好他。」豎起大拇指,她對晁寧比比。
「你對每個房客都這麼說。」攀上老太太肩膀,他一派輕鬆。
「除了你之外,可沒人敢欠我房租,要不是看上你的才華,相信你的未來無限光明,你以為我那麼笨?」
「謝啦!不能再陪妳說話,我趕時間,我先把她帶上去。」向老太太揮揮手,他拉起程黎走向樓梯,一面走,他一面回頭對程黎說:「房東太太人緣很好,經常不在家,能碰上她,算妳運氣不錯。」
她的運氣當然不錯,否則怎會在來到法國的首日碰到同鄉人?怎會在他眼神裡找到曾經熟悉?更怎會打入他的生活,成為他未來的一部分?
打開房間,他迅速將畫具放下,轉身對程黎說:「等一下我要到PUB打工,妳可以在這裡休息。」
程黎直覺比出幾個手勢後,才想起他看不懂手語,立刻拿起紙筆在上面寫字。
「我不能跟你去嗎?」她不想和他分離。
分離?!多奇怪的字眼,他們不過是認識半天的陌生人,她怎能感覺自己已經和他熟悉?
搖頭,她努力搖去自己的唐突。
「不行,妳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將時差調整過來,否則未來幾天會昏昏沉沉。想觀光?身體將是妳最大的敵人、」他拒絕。
他是對的,一整天下來,腦袋的窒息感加烈,雖然心底有無數雀躍,腳步卻免不了疲憊。
點頭,她同意他,拿下包包,卻發現沒地方可擺。
四下打量,他租的是一個十坪大小的房間,除了一張雙人床、一個舊沙發、簡陋的衣櫃和迷你廚房外,還有一組小小書桌,所有空位都讓畫具佔據了,想走路也得另辟空間。
「冰箱裡有些食物,肚子餓的話不要客氣,浴室在門後面,記得馬桶和蓮蓬頭不能同時用。」他一面說話,一面把堆在沙發的厚重書本,迭到書桌上。
他看著她臉上的疑問,回答道:「是管線問題,妳用沖水馬桶,冷水會立刻做補充,蓮蓬頭裡的冷水全拿去補充馬桶,流出來的熱水會燙熟人皮。」
懂了。點點頭,她看他跑出房間,關上門,三秒鐘後,房門被打開,他又出現。「這裡的自來水可以生飲,口渴的話,到浴室接水。」
來不及等程黎回應,他快遲到了,衝出房門,他悶悶自問:「那麼擔心她做什麼?不過是一個借住幾天的同鄉人。」
晁寧走了。程黎環視房間,真亂!
偷偷吐舌,捲起袖子,就從……那張亂得不像話的床鋪開始吧!
抹布、水桶加掃把,她用最簡單的工具把房間弄乾淨,東西歸類好,灰塵除盡,房間陡然增加好幾坪,暢行無阻,視線所及處,煥然一新。她絕對是個效率極高的精明管家。
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成績,她拿來換洗衣物,走進浴室,不多久,浴室裡響起刷刷聲,半個小時後,晁寧將有一間嶄新浴室。
她只帶了洗臉的小毛巾,長長的濕發沒東西可包,不過她向來隨遇而安,梳攏下頭髮,她趴在沙發上。
真是累了!伸個懶腰,半瞇眼,她沒有立即進入夢鄉,腦袋裡想的全是那個好心男人。
他是有才氣的,不管他未來是否成為梵谷或張大千,他都是有才氣的男人。
碰見他,是她的運氣,在兩千三百萬人口的台灣裡,她沒見過他,卻沒想到飛行幾萬公里,他們迢迢千里,在異鄉相識,誰說人與人之間沒有緣分、沒有心有靈犀?
她睡著,夢境裡全是他,他作畫的專注、他說話的溫儒、他對房東的親切……
在夢境間,他和十年前的小男生重迭,成為同一個人,他拿著蠟筆在她的圖畫裡添加陰影,說:「有陽光就有影子,有見光面就有背光面……」
她的人生因為他,從背光處走向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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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的房間?!
晁寧在門口怔愣半分鐘,最後他認出沙發上的小女人,那是他同情心氾濫的結果。
這算不算女人的魔術?他從沒想過一個僅供休憩的房間,經由一雙巧手,能出現家的感覺。
是的,家……他想家,想生活在親人之間,只是,他的夢想和家的信念相互違背,年輕的他選擇夢想,然午夜夢迴,異鄉遊子思念無限。
打開冰箱,東一瓶西一瓶的啤酒讓她排了隊,前年的乳酪失蹤,過期的臘腸離去,食物量大幅減少。
拿瓶啤酒,晁寧走到陽台邊,雜草叢生的盆栽出現新生機,瘦弱的花朵因滋潤而再度抬頭挺胸,他幾乎快忘記它們的顏色。
洗過澡,他在床邊躺下,手支後腦勺。
照理,累了一天,他該盡快睡覺,但不肯休憩的雙眼,從自己腳板看到沙發上的女孩。
她睡得不安穩,翻來覆去,細眉皺緊。
作惡夢?對異國的不安全感?晁寧想起自己初來乍到時,無法成眠的夜裡。
是同理心,帶著一點點同情,他起身抽過毛毯,走至她身邊,他發現她穿著襯衫入睡,長髮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