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陶子墨點頭。「我自學沒問題,而且有哥哥在,老師說她很放心。我也很放心啊──多多交了新朋友,」她笑著,想起早上出現在多家的男生,雖然那人有點奇怪,莫名就消失,不過她似乎有聽到他叮嚀多聞要把家門關好鎖好,所以他應該是個好人。「以後,我要是沒上高原,妳就不會太寂寞,對不對,多多──」
多聞抬頭,眸光顫動地看著陶子墨,沒說話。天空傳來達達的螺旋槳聲,一架直升機從夕陽的方向飛來,降落在平台中央。
「我的『車』來了!」陶子墨從石椅座站起身,貼近多聞耳邊。「多多,妳要下高原,記得跟我連絡嗯。」說完,她跑上平台,進入機艙,一會兒,又跳下來,提著一隻袋子回到多聞面前。
「多多,這是新鮮的蔬果,還有牛肉……」她把袋子遞給多聞,一面交代說:「妳拿回去,當食材,就不用煩惱晚餐要吃什麼了。」
「子墨!」直升機裡的男人探出半個身子,做手勢喊著。「快點!」
陶子墨應了聲,聽不清,螺旋槳轉動的聲響和風的呼嘯揉在一起。她揮別多聞,再次登上直升機。機身升上天空,像只鷹,朝西邊斜飛。
多聞站在草地上,伸長手臂,揮擺著。她和父親住的木屋附近,就是這座直升機起降平台。直升機是往來祭家海島各地,最方便的交通工具。小時候,她一聽到有螺旋槳達達聲,就會跑出家門,來到這邊的草坡,對著直升機猛揮手。她上學的第一天,一個小女孩從這「空中大鳥」走下來,父親說,那是上天幫她安排的好朋友──
「子墨,謝謝妳。」直升機消失在層層迭迭的雲彩裡,多聞垂首,打開陶子墨給的紙袋。東西太多:牛肉、蘋果、卷葉甘藍……一整顆南瓜,她一個人根本吃不完。
多聞歎了口氣,提著袋子,往回家的路走。白丘河是繞過這一帶山坡流到高原下的,她沿著草坡走,還是可以聽到流水聲。斜坡階梯旁盛開一叢一叢的榮冠花,粗壯高聳的英國櫟佔據著坡角下的余家庭院,余家十八歲的長子──余聯拿著摟草耙整理草坪,一面和母親說著海島高原語言。多聞撿了幾顆從余家屋頂滾落的槲果,收進袋子裡。余聯看見多聞,馬上轉中文道:「要撿回家種嗎,多聞?」他放下摟草耙,朝她走來。
「你好。」多聞對余聯頷首。
余聯看一下她提的袋子。「好像很重,」他的視線移回她臉上,說:「需要幫忙嗎?」
多聞搖頭。「不用了……」
礫樹下的余母笑著丟下一句海島高原語言,逕自進屋。
余聯盯著多聞的臉,撇撇唇。「我母親問妳要不要跟我們一起晚餐?」
多聞神情恍了恍,看著余聯。
「怎麼了?」余聯一笑,攤攤手。「留下來吃飯?」
多聞搖頭。「我得回家了。」她提著袋子,往余家對面的人行坡道走上去,半途還回頭望。余聯已不在庭院。她的視線凝住余家那透出燈光的屋窗,輕輕地又歎了一口氣。
家裡只有她一個人,沒有人會幫她開燈。她每天在放學回家的路上,想著晚餐該吃什麼,煮了,吃不完,就得浪費;不開伙,冰箱已堆成儲藏室……究竟,究竟她該怎麼做?為什麼她得為一個人單獨吃飯而苦惱?
父親說,故鄉是烏托邦。她回來八年,早愛上這海島高原的一草一木,生活中總有令人興奮的驚奇,可每天的這個時刻,她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知道她是孤單的一個人。
多聞走到坡頂,風吹得她眼淚直流。樹影遮住圓形廣場上空,家門前走廊屋簷下的燈,異常光亮。那不是她平常點的光芒!屋內樓上樓下的每一扇窗子,都透出燈光,有輛悍馬車停在廣場樹下──
是誰呢?是誰在家裡為她點亮等待似的燈……
多聞將袋子抱在胸口,幾乎用跑地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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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廳的聲響一傳來,祭前禈就開口。「不是叫妳把門關好鎖好嗎?」冷硬的嗓音像在責問。
多聞跨過玄關小階梯,看見他手執撥火棍站在壁爐前。爐火已經燒得很旺了,客廳溫暖舒適,她一直看著他,懷裡的袋子咚地掉在地板,兩顆蘋果滾出袋口。
祭前禈抬眸,明顯愣了愣。「妳怎麼了?」她眼眶紅紅的。祭前禈放下撥火棍,走向她。
多聞仰起小臉,視線與他交纏。「你要罵我嗎?」她嗓音柔軟,雙腿往壁爐走去,側身坐在地毯上,曲肘伏靠午睡沙發,像只小貓般,芙頰貼著絲絨椅面摩挲著。「你知道嗎──這個壁爐已經好久沒用了……高原的夜晚是有點寒冷,可是家裡只有我一個人,多穿幾件衣服就行了……」她望著熊熊烈火,手探向柴托,抽出一根松木,只怕這柴火燒完用盡,她一個人也舉不起斧頭,劈新柴。
「小心木頭細刺扎手。」祭前禈拿開她手裡的木柴,蹲在她面前,翻看她的手心。
多聞覺得他的手掌好大又好熱,她的手被他包覆著,連心都感到那熱度,她吸吸鼻子,抿著紅唇,莫名其妙流下淚來。
祭前禈吃驚地看著她。她在哭,卻也在笑,令他這個十六歲少年不知所措。「妳真的被扎傷了?!」他更加將她的手捧近,眼神專注地檢視她每一根纖白玉指。
多聞搖著頭。「我覺得你人真好……我能生活在這座島上真的好幸運,這裡環境優美,而且人們都很和善,雖然我搬回來八年,還聽不懂這裡的語言……可住在坡角的余聯哥哥每次看到我,都會用我懂的語言跟我說話談天……還有你,你也是一樣,你講話不會穿插高原語言,每一字每一句,我都聽得懂呢……我並不會覺得寂寞呀──我只是覺得家裡有兩個人吃晚餐的話,子墨給我的食材,就不會浪費,也不用冰到壞掉了……」她柔聲低語一大段話,淚水爬滿兩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