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是什麼?」好半晌,他才懵懂地問。
「表哥,你又在逗我了!」綠竺努努嘴,「這是樂譜呀,你精通樂律,怎麼會不認得?」
「哦……」赫麟心一緊,急忙掩飾,「我是問,這是什麼樂譜?」
「琴譜,」她指了指封面,「這不是寫著嗎?」
「哦,剛才沒注意。」
「表哥,這裡有一曲『萬馬奔騰』,我以前聽你彈過的,你也答應過要教我的,記得嗎?」
「是麼?」赫麟只感有汗水自額上滲出。
「哼,你總是忘記答應過我的事!」不滿的人兒嬌嗔著,「我不管,這一次你一定要教會我!這曲子好難彈,昨兒我練到大半夜都還彈得斷斷續續的,鬱悶死了!」
「好、好……」赫麟嘴上答應著,心裡卻亂如麻。
慘了、慘了,這一次,他再也裝不下去了!
精通樂律的,是他大哥,而非他。
從小到大,他連琴弦都沒碰過,這會兒叫他怎麼當師傅教學生?還彈「萬馬奔騰」呢,他恐怕連一個音都彈不出來!
他以為換上一件素淨點的衣服就變成大哥了?他也不想想,大哥是琴棋書畫無一不通的才子,而他,不過是一個不學無術的傻瓜,他憑什麼冒充人家?簡直自不量力!
赫麟只覺一顆心沉了下來,彷彿死期已到,遠遠地看見一道他無論如何也跨不過去的難關--他的鬼門關。
「表哥,來來來。」渾然不覺他心思的綠竺推著他坐到琴邊,「快教我!」
教?怎麼教?綠竺的琴藝勝過他千萬倍,他當她的徒孫還差不多。
懷著一顆必死無疑的心,赫麟終於把手指擱在琴弦上。
他的思維在這一刻有所停頓,也不知是怎麼的,指尖稍稍一用力,那琴弦竟「鐺」的一聲,彈跳起來,斷成兩段。
「哎呀,表哥,你流血了!」綠竺連忙用帕子裹住他的拇指。
流血了?他倒不甚在意,先前渾身一陣麻木,竟絲毫不感到疼痛。
「這琴弦,怎麼斷了?」綠竺埋怨道:「肯定是我昨夜彈得太用力了,彈得它不堪負荷……表哥,都怪我,害你受傷了。」
「沒事,我沒事的。」赫麟擠出一絲笑容,安慰著急的她。
琴弦斷了,是老天在保佑他吧?又或者,是他在不自覺中故意把它弄斷的。
無論如何,這下好了,他的手指受傷,有借口不必再彈琴了,他又贏得一點與她相處的時間。
他並不怕她知道真相後罵他恨他,他只是捨不得,捨不得這段有她的快樂日子。
「都怪我不好,都怪我……」綠竺見鮮血從他指尖湧出,心疼萬分,死活不肯原諒自己,她的眼淚也隨而滲出雙眸。
櫻唇微顫著,她忽然張開小口,含住赫麟的拇指,輕輕吮吸。
赫麟的身子在她含住自己的一剎那,像電著了一般地顫抖起來。
他記得,從前她做針線活扎傷自個兒的時候,大哥也常常這樣替她舔吮傷口,他曾經有一度嫉妒兩人的這種親密,渴望有朝一日,與她有所接觸的人是他。
今天他終於如願以償了,心裡卻又感到莫名的痛楚。
呵,那天,她用茶杯砸傷他腦袋的時候,裂了那麼大一條口子,也不見她有絲毫愧疚,這會兒,竟為了這小小的拇指,她就緊張成這個樣子……她會這樣,無非因為她以為現在面對的,是他的大哥。
兩個人,長著一模一樣的臉,得到的卻是天差地別的待遇。想到這個,能叫他的心不疼嗎?
「呀,怎麼會這樣!」剛剛吮淨指尖上的血,不料由於傷口不淺,又有另一股血從中冒了出來,驚得綠竺連聲大叫。
而大叫之後,是六神無主的大哭。
「別怕、別怕,有什麼大不了的,竟哭成這個樣子。」赫麟拍著她的背,輕聲勸道。
「嗚……這可怎麼辦呢,表哥你會不會再也彈不了琴了?」她很自然地靠到他懷裡,一邊哭著,一邊道出自己的擔心。
「哪這麼容易就殘廢了。」他笑了,「等著瞧,過兩天等我傷好了,一定彈給妳聽。」
這話並非說說而已,這一刻,他真的下定決心,要讓她聽到他的琴聲,雖然,這麼短的時間內要學會「萬馬奔騰」似乎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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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貝勒爺,好久不見,我還當您再也不跨入咱們家的門了呢!」
赫麟一進海棠院,玉媽媽就迎了出來,臉上掛著曖昧的笑。
「我不是來了嗎?」他恢復浪蕩子的痞相,傭懶地靠到椅上,指了指隨身帶來的東西,「這些都是送給姑娘們的禮物,快請她們出來瞧瞧。」
「姑娘們今兒都有客呢,恐怕只有我陪貝勒爺了。」玉媽媽頤手倒一杯酒。
「都有客?」他四下望了望,「現在才下午呢,就客滿了?玉媽媽,妳甭跟我打馬虎眼,是嫌我帶來的禮物不夠重吧?」
「唉,恐怕再多的禮物也喚不回咱們家姑娘們的心了。」玉媽媽故意歎一口氣。
「怎麼,我哪兒得罪姑娘們了?」他濃眉挑一挑。
「貝勒爺,您還裝呢!」
「我裝?」
「聽說,那天您在香山碰見咱們這兒的姑娘們了?」她斜斜地睨他一眼。
「哦,那天呀,」他雲淡風輕地答,「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瞧瞧,你當時不肯認她們,把她們氣壞了吧,現在都躲著不肯見你了!」
「怎麼?姊姊們真生我的氣了?」他跳到地上作了個揖,「求媽媽幫我說兩句好話,就說……當時我身邊有人,不便與她們相認,心裡也愧疚了好些日子了,她們要怎麼罰我,悉聽尊便!」
「姑娘們怎麼敢怪罪貝勒爺呀!」玉媽媽嗑著瓜子,只淺淺地笑,「您是王公貴族,我們是胡同裡的賤民。」
「媽媽,妳再這麼說,可真的像是在抽我耳光了。」赫麟也笑。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話鋒一轉,真有點故意刁難的意思,「姑娘們雖然命賤,但畢竟年輕氣傲,這海棠院雖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地方,但出入的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何曾有誰如此不給她們面子?貝勒爺,這一回我可幫不了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