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知道有銀子打賞,還有紅葉看,都爭著出來呢!」他笑著要她寬心,「本來是想叫妳府上的奴僕丫鬟也出來散散心,不過這段時間妳生了這病,他們也累壞了,我就算了……」
「表哥,其實我們倆隨身帶些吃的出來就好,何必如此鋪張?宮裡的娘娘都沒這麼衿貴呢,何況是我。」他的種種體貼、萬分好意,一時間讓她感動不已。
「來來來,嘗嘗這個,我知道妳喜歡吃的。」他打斷她的話,夾了塊糕點塞進她嘴裡。
綠竺知道自己再客氣下去,他會更加不好意思,於是由著他喂自己,一邊咀嚼美食,一邊欣賞午後山景。
空氣中夾雜著樹木的清芬,隨風吹拂過來,引得她一陣心曠神怡。
目光正在紅葉間徘徊,她忽然聽見一陣女子的歡笑聲。
只見山路的那一頭出現了幾個麗人,金釵滿頭,衣飾華麗,說笑打鬧著,正往這邊來。綠竺定睛一瞧,嚇了一跳。她們不就是海棠院的幾個紅脾嗎?
她從前到繡坊買線,時常能遇見她們,沒想到,在這種地方也能碰著。
那幾個麗人瞧見他們,立刻露出笑容,上前打招呼。
奇怪的是,她們打招呼,倒不衝著她打,反而圍住她的「赫連表哥」。
「喲,貝勒爺,好雅興呀,竟陪伊人在此賞紅葉,難怪這麼久都不去找我們!」眾花娘戲謔道。
「妳們認錯人了吧?」不等赫麟開口,綠竺連忙替他解圍,「這是宣親王府的大貝勒,不是……不是你們認識的那個人。」
「不是嗎?」眾花娘一怔,狐疑地打量著赫麟,隨後笑了,「那怎麼瞧起來這麼像呀?」
「孿生兄弟,自然像了。」綠竺偷偷瞥了眼她的「大表哥」,生怕他會生氣。但那張俊顏平靜如水,看不出外表下的心情。
「貝勒爺,您倒自個兒說說,我們認錯了嗎?」花娘們嘻皮笑臉,不理綠竺,只拉著赫麟糾纏。
「幾位姑娘真的認識在下?」隔了好一會兒,他若無其事,笑了笑,「可惜在下不記得了。」
「喲,貝勒爺,您不會是有了新人就忘了舊人吧?」花娘們努努嘴,「不認我們可沒關係,將來再到海棠院來時,可不要後悔哦!」
「我大表哥怎會去那種地方!」綠竺微慍,「我再說一次,妳們認錯人了!」
「好好好,算我們認錯了。」眾花娘互相使了眼色,齊齊笑道:「你們繼續賞你們的紅葉,我們繼續去上我們的香。」
說著,真的不再蠻纏,搖搖擺擺地去了。
望著她們遠去的背影,綠竺仍擔心身邊的男子受了此等「污辱」會不開心,於是勸解道:「赫麟表哥生性風流,大表哥你可別怪他,他不是存心想讓你的聲名受損的。」
「我怎麼會怪他呢?l赫麟淡淡一笑。
是呵,他怎麼會怪自己呢?明明是自己種下的禍根,現在卻差點連累了別人的名聲。大哥若知道了,還不知會怎麼怪他呢!
剛才有一剎那,他的心跳幾乎停止--好害怕,怕花娘們會糾纏到底,不把他打回原形不肯罷休。
他雖然沒什麼出息,卻終究是個驕傲的人,這會兒,連自己的名字也不敢認了,這多少會有一絲酸楚,湧上心頭。
第四章
「表哥--」綠竺掀開珠簾,從屋裡捧出一盤東西,臉上掛著淺淺笑容,「這個是給你的。」
「什麼?」赫麟擱下手中的書卷,有些詫異。
「噯,天氣涼了,我給你縫了件馬褂,也不知道合不合適。」她臉兒低垂,泛出微紅。
這些日子他如此體貼地照顧她,還帶她去賞了香山的紅葉,她一直想著要回報他些什麼,可自己除了刺繡縫紉之外再無所長,只得替他做了件馬褂略表心意。
雖然,她知道表哥身為王公貴族,哪會希罕這區區一件馬褂?但能夠親手為他披上自己剪裁的衣衫,她就竊感甜蜜,彷彿有了點「為人妻」的感覺。
「真是的,妳病剛剛才好,怎麼又勞心勞力做這個?」赫麟嘴上輕輕責怪,心底卻也同樣歡喜。
馬褂是白綢做的,邊角用金線繡了流雲狀的花紋,素淨中見華麗。
赫麟將它穿在身上,雖然心中歡喜,卻又不由泛起一絲酸澀。
他知道,素淨中見華麗,一向是大哥的著裝風格。
從小,大哥就喜歡穿著一身高貴的白色,配上他那張絕美的俊顏,總引得人們看了又看。大家都說,赫連貝勒是真正的貝勒,毋需用奢侈的飾品來裝扮自己,只消在腰間墜一塊古樸的玉珮,或者在轉身之間讓衣帽上的花紋隱隱閃爍,他整個人便有自如深藍大海上升起的明月般耀眼。
因為心中充滿對大哥的嫉妒,所以赫麟從小就反其道而行,總是穿得富麗堂皇,讓人眼花撩亂。
其實,他也很喜歡素淨的東西,也未必穿不出那種韻味,但既然有大哥珠玉在先,他又何必模仿,讓人諷刺他東施效顰?
這段日子,為了裝扮大哥,他倒是添了好些件素淨的衣服,行為舉止也收斂不少,不再似從前般放蕩形骸,儼然變成謙謙君子。
有時候,他竟覺得,這才是真正的他。只不過這一個他,從前被禁錮在華麗的衣衫裡,沒有人察覺。現在,他的靈魂終於得以解脫,藉著大哥的外表轉世投胎。
「表哥,好不好看?」綠竺見他對著鏡子發呆,擔心地問。
「好看,當然好看!」他回過神來,攬住她的肩低語,「做了這個來討好我,是不是又想讓我帶妳出去玩?」
「人家的確有事求你,不過不是出去玩。」她調皮地眨眨眼。
「哦?什麼事?說來聽聽。」
「表哥,你瞧瞧--」她牽著他的手,定到桌前,取了本書遞到他眼前,「昨兒我買了這個,偏偏有些地方看不太明白,所以想讓你教我!」
赫麟翻開書頁,只見那上頭「宮商角征羽」的密密麻麻寫了一大堆,像是天書一般,把他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