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媽媽,今兒您這麼忙,怎麼有空過來?」老闆娘問。
「過來挑幾幅蘇繡,客人答應送給我的。」玉媽媽轉身招了招手,「貝勒爺,您快進來呀!」
屋中諸人這才發現外面還站著一個人,不由得齊齊往外望去。
那是一個容貌俊美的男子,在日光下,搖著一把繪有高山流水的扇。當他收起扇子,掀開晃蕩的珠簾走進來的時候,彷彿把陽光也帶進來了。
綠竺看著那男子,不由得怔愣。
因為那男子有一張跟她心愛的赫連表哥一模一樣的臉,只不過,那臉上的表情沒有赫連表哥慣有的溫文爾雅,呈現的是頑劣嬉皮。
他便是她最最不願意遇見的人。
「咦?表妹,原來妳也在這兒!」男子笑著上前跟她打招呼。
「嗯。」她淡淡地頷首示意。
沒錯,她認識這個人,也知道他的名字--赫麟,一個酷似她的心上人,並且名字只差一字的人,她的二表哥。
如果不是因為那張臉,世上沒有人會相信,赫連和赫麟是孿生兄弟。
赫連性格沉穩,文韜武略無所不精,年紀輕輕便得皇上賞識,在禮部擔任要職。而弟弟赫麟卻生性頑劣,從小不肯好好讀書,長大了也不思進取,反而日日流連於花街柳巷之中,被親戚們斥責為浪蕩子。
誰能相信他們是從同一個娘胎爬出來的?
雖然綠竺一直認為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不必苛求天下男子都似赫連那樣出類拔萃,但對這個二表哥她亦從無好感。因為,她小時候到姨媽家玩耍時,總會受到他的欺負。
或者揪她的頭髮,或者搶她的果子,甚至有時候扮作赫連的模樣來戲弄她……總之,這個二表哥似乎天生喜歡跟她作對,每次都能把年幼的她弄得哇哇大哭。
從此,她便對他產生一種又懼又恨的心理,偏偏她最喜歡光顧的繡坊就在他最喜歡流連的青樓對面,她挑絲線的時候常常能遇見帶著花娘來買東西的他,所以,每次跨入這間繡坊她都懷著一絲忐忑,害怕會撞上他。
唉,天公不遂人願,今兒又跟他碰了個正著!
「喲,貝勒爺今兒怎麼有空?」繡坊的老闆娘上前招呼。
「您還不知道吧,就是赫麟貝勒標中了我家楚姑娘!」玉媽媽代為解答。
「恭喜、恭喜。」老闆娘道了個萬福,「如果我沒記錯,貝勒爺您不是第一次標中花魁了吧?」
「還說呢,我都勸他這次別插手了,好歹給別的客人一次機會,誰想咱們楚姑娘偏偏像她那些姊姊一樣,也看上了他!」玉媽媽搖頭歎息,「誰叫咱們貝勒爺生得一副潘安再世的模樣呢,天底下有哪個女孩子見了他會不動心的?罷了、罷了,姑娘第一次開臉,我只有成全她的心願嘍!」
「既然如此,貝勒爺該早早跟楚姑娘入洞房才是,怎麼這會兒還有空光顧小店呢?」老闆娘不解。
「唉,咱們貝勒爺心善,想著我把姑娘帶大不容易,所以答應挑幾幅上好的蘇繡送給我。」玉媽媽洋洋得意。
「怕是您沒收著丈母娘的禮,不讓女婿入洞房吧?」老闆娘玩笑道。
「怎麼會呢……」被說中了心思,玉媽媽言語間不覺有些支吾。
「來來來,上好的蘇繡都在這兒呢,您慢慢挑!」老闆娘沒再調侃她,吩咐學徒捧了繡品,如畫般一幅幅攤開。
房間本就不算大,這會兒再被霞光四射的繡品佔去大半空間,綠竺只覺得自己連個坐的地方也沒有了。
她退到角落,一側目,竟發現赫麟就在近旁,心尖不知怎麼的,不由得一顫。
赫麟的身上散發出一股馥郁的香氣,如午夜蘭花般,在她四周瀰漫。
她渾身不自在,他卻悠悠喝著茶,還不時朝她擠眉弄眼,嘻嘻一笑。
「我怎麼覺得現在的蘇繡都不如從前了?」玉媽媽逐幅看著繡品,皺了皺眉,「繡得不精緻,花樣也不夠靈活。」
「要不您看看粵繡和蜀繡,也很不錯的。」老闆娘示意學徒換上另一批繡品。
「不好,更不好。」玉媽媽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那……」老闆娘尷尬為難,「要不您先等等,下一次貨到的時候,我把頂尖的貨給您留著……」
「下次?好不容易貝勒爺肯賞我一點東西,我哪裡還等得到下次!」玉媽媽不耐煩地搖頭,銳利的眼睛一瞥,竟瞥到綠竺的身上。剎那間,她彷彿看到了什麼稀世珍寶,兩眼驟然發光,指著綠竺的裙子嚷道:「老闆娘,不用等下次,只要像這位姑娘身上穿的就好!」
「像她身上穿的?」老闆娘一怔。
「對對對,不知這位姑娘穿的是蘇繡、粵繡,還是蜀繡?」玉媽媽連連追問。
「呵,都不是!」老闆娘笑了,「這位小姐穿的,是她自個兒繡的!」
「嗄?」玉媽媽目瞪口呆,半晌才嘖嘖讚歎,「年紀輕輕的就有這個本事?如果她出來開店,全京城的繡坊可都要沒生意了!」
她眼珠子一轉,拉過老闆娘,私下低語,「妳跟她熟,可否請她為我繡一條裙子呢?」
老闆娘不由得哈哈大笑,「玉媽媽,您別說笑了!剛才您也聽見了,她可是赫麟貝勒爺的表妹,禮部董大人的掌上明珠。我哪敢叫她為您繡裙子!」
「這樣呀……」玉媽媽稍稍洩氣,但素來不達目的誓下罷休的她:心念一動,想出另一個主意。
只見她繞到赫麟身邊,擠出討好的笑容,「貝勒爺,咱們商量個事--您幫人幫到底,送佛送上西,快點替我求求情,請您那位心靈手巧的表妹為我繡一條裙子吧!」
這話語聲雖然輕輕的,但畢竟藏不住,隨風傳到綠竺耳朵裡。
她微微一愣,沒料到這老鴇竟如此鍾愛她的手藝,心頭不禁泛起一絲欣喜,雖然,她知道自己貴為董府千金,是無論如何也下能替一個娼婦繡花的。
「我這表妹對我冷淡得緊呢!」赫麟微笑著,緩緩搖著扇子,「我哪請得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