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我輕呼了一下。
「再忍一下,這傷口必須消毒乾淨。」他低著頭,專心仔細地為我的小腿包紮。
「真抱歉!一定耽誤了你不少事情。」我不安地說。
「我沒有急事。」他仍低著頭。
「是嗎?你不是正要送花去給女朋友嗎?」
「什麼?!」他抬起頭,滿臉疑惑。
「待會兒,我再去花坊買束花賠給你——」
「不必了——」
「可是你總得要向人家交代一下吧!」
「那好吧!一會兒我送你回去時再順便去買,不過可得由你拿著,我可不想被人一路上盯著看,挺糗的!」
這倒也是,這年代還不時興西洋的那套浪漫風情,送花?!對穆穎這年紀、這個性的人更是顯得突兀、不搭軋。
「對了,你打架是哪裡學的?還真看不出來吔!」在他送我回去的黃包車上,我突然想起了他俐落的身手。
「看不出來?!我都覺得你那雙大眼睛幾乎要把我看穿了。」他微笑地看著前方,有些喃喃自語的模樣。
他這話,說得有些莫名其妙!
「怎麼會那麼巧,總是三番四次蒙你照應。」我試著找出話題。
「是啊!真是巧,連我在花店的鏡子裡都看到了你,還真是巧得離奇!」又看見他故意逗弄我的假正經表情。
原來,他早就看見我了!那我躡手躡腳、偷偷溜掉的情形不就全被他瞧得一清二楚了嗎?
哎呀!真是丟臉丟死了!
「為什麼要躲我躲得那麼急?」他笑得很詭異。
「我沒有——」我極力地否認著。
「還說沒有,耳根子都紅到發燙了——」
「胡說——」我這一聽更是心虛,慌忙地用手捂著臉,以免洩漏更多心事。
「不要這樣——」穆穎靠了過來,伸出手欲將我遮臉的手拿開,「讓我瞧瞧你這模樣——」他突來的親匿更令我發窘。
「不行、不行——」我死守著這道防線。
「先生、小姐,在這兒下車可以嗎?」車伕提醒著。
還好目的地到了,算是替我解了危。
「那——花給你——」我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等一下,別急。」他倒是氣定神閒。
「喂——總不能教我替你送花給她吧!」我沒好氣地說。
「她?!」穆穎似乎沒聽懂我說的話,以滿是疑問的眼光:「她是誰啊?」
「不是你女朋友,阮小姐嗎?」我正色地說著。
「喔——原來如此,你以為我送花的對象是——哈哈哈——」他竟然大笑不止,足足有一分鐘沒喘個氣。
「喂,笑什麼笑?!難道我說錯了嗎?」我有些生氣。
「小丫頭——哈哈——你也太天才了,這菊花可以拿來送女朋友的嗎?哈哈哈——」
菊花?!哎呀,沒錯,還是白色的菊花。
一定是我氣昏了,才沒想到這一層,這下子,又是個大笑話落人手柄了,真恨哪!「不許笑——」我老羞成怒了。
「好了,不氣、不氣,我不笑就是了——」算他識相,否則本姑娘絕不輕饒他。
「其實也沒錯!花的確是要送人的,送給我在東北曾共患難的一群故人——」他的神情頓時顯露了憂傷。
今天黃浦江的風浪大得出奇,將我們剛剛撒落的白菊花瞬間衝散得不見蹤影。
「每年的今天,我不論身在何地,總會在江邊做著同樣的事情。」說著話的穆穎,頓時讓我有擁他入懷的念頭,但,我沒有,我瞭解我沒有這個立場、這種能耐、這等資格。說坦白一點就是——我算哪根蔥!
「這就是為何方才在打架後,我對你突如其來的一陣怒吼——」他的思緒似乎飄到很遠的地方,一會兒才又開口:「當我發現你竟然不顧危險地替我擋了那把刀子時,我真的氣壞了,我發過誓,絕對不要別人再為我擋刀子或槍子兒了,我寧可死,也不要再承受失去朋友的痛楚——」他的聲音有些哽咽。
但,我只能是你的朋友嗎?你真的這樣在乎我嗎?我有說不出口的疑問。
「沒那麼嚴重!是你太緊張了,就算出事,我也只不過是你的學生,對你,沒那麼重要的——」不知怎麼地,這麼看似輕鬆卻酸楚的話,就這麼脫口而出了。
此話一出,原本他那望著江浪的眼睛霎時轉向了我——似有若無、欲語還休,再加上一臉的吞吞吐吐。
「你——是不是有話要告訴我?」我問著。
「天涼了,我送你回去吧!」
他,又換上了一副慣有的表情——看似客套,卻是疏離。
「不必了,我住的地方離這兒也不遠了、」我婉謝他的好意,而其中夾雜著些許的不滿。
「可是,我真的不放心,不要拒絕吧!至少這一小段路讓我陪你。」從來沒聽過他這麼溫柔的語氣,我有再多的火氣,至此也消散怠盡。
只是「這一小段路」,是否為他內心情感的隱約透露?我不敢猜想,正如他無法正視一樣。
第七章
假期過後,我自然又拾起畫筆回到學校,繼續著趣味盎然的求學生涯。
這一切一如往昔的平常、平靜,連不小心泛起的漣漪都不再出現了,猶如我和穆穎。
「真無趣!季雪凝怎麼性子全變了,不再和穆教授抬起槓來了——」陳慶光似乎有看熱鬧的心態。
「這叫識時務者為俊傑,跟老師作對?!不如自己退學來得乾脆!」耿肅說著。
是的,全班同學都看出有些事改變了,我和穆穎由原先的水火不容、針鋒相對到今日的禮貌周到、客套寒暄,全然是模範師生的榜樣。
自從假期的那次巧遇後,我就刻意地要自己重新調整心態來配合他那若即若離的行徑。
我一向鼓吹男女平等,就連友誼我也是嚴格要求,愈是在乎的部分,我就愈是計較,因此,對著穆穎的各種反應,不論多細微,我都看在眼裡,久了,就積得喘不過氣了。
而現在,我有點累了,我開始覺得與他的這份友誼不該有如此沉重的壓力,不該如此頻繁地左右我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