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若要追根究底,就是醒仁太愛曉茵了,愛得顧不了道義、顧不了內心的譴責聲音。
「醒仁——」曉茵扶起了醒仁,溫柔又心疼,「走!咱們回家去——」
就在他們即將出了門之際,曉茵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我說:「有件事也讓我良心不安了幾十年,你的那位穆穎,他並沒有死,他還要我告訴你,待他送阮菁到美國安置就醫後,他一定會回上海接你,如果你再看見他,請替我和醒仁謝謝他救了善謙一命,我知道這件事快壓得醒仁透不過氣——」
木然地看著他們離去,我的心思還是空白得無從打理。
穆穎遢活著!我的穆穎還活在世界的某個角落裡!
只覺心口一緊,眼前一黑,我又跌入了那個有穆穎的天地裡了。
☆☆☆
一個月過後,我以迫不及待的心搭上了飛機,飛向那有著穆穎蹤跡的國度裡去。
「就在前面了——」陪我來的還有俞善謙。
「真的是這裡嗎?」我緊張得全身繃緊。
「應該錯不了!據我派的人說,阮家在這帶華人地區是非常舉足輕重的,所以名氣很大,鮮少有人不認識這從東北遷至美國的富豪人家,連這所醫院都特別禮遇經常來此治療的阮菁——」善謙為了我,特地差人到幾個華人聚集的地區探聽穆穎的消息,而其中的關鍵點便是阮菁及阮家的動向遷移。
但——穆穎真的在阮菁身旁嗎?若是如此,我與他即使再見又有何意義?我,更加忐忑不定了。
「護士小姐——請問阮菁小姐今天有來做治療嗎?」俞善謙問著迴廊前的一位護士小姐。
「有啊!哪——前面草皮上坐輪椅的那位就是了,他先生幾乎是每天都會陪她來做復健,幾十年來從不間斷呢!」
「她先生?!是不是叫穆穎?」善謙又問著。
「這就沒人知道了,因為阮小姐的先生很少說話,幾乎沒見到他主動向人打招呼,個性好像挺孤僻的,連阮小姐病歷表上的親屬欄也沒有他的姓名——」護士滔滔地說著。
「那你們為什麼認定他是阮菁的丈夫?」
「應該是吧,否則誰會這麼有耐心陪病人做復健,而且每次我們對阮小姐羨慕說她丈夫如何溫柔待她時,他們也沒有出聲否認哪!阮小姐還笑得很開心呢!聽說,阮小姐的腿就是當年為了要掩護她先生而炸斷的呢!真是偉大——」
一旁的我,無法理出思緒,只覺得天旋地轉、疲累至極。
「哪——看!她先生剛剛走過去,要找他們就趁現在,看樣子他們準備回去了。」護士小姐熱心地指著。
「我們過去——」善謙拉著我的手,直往那草地奔去。
「不要——我不能與他相見——」我扯開了善謙的手,躲進了那堆樹叢間。
「為什麼不?!不是你長途跋涉來此的原因嗎?」
我掩著心口,試圖恢復冷靜地說:「我只想看看他好不好,就夠了。」
「那就過去啊——」
「可是,我不要他看見我——或許他早把我忘記了,也或許他不希望我的出現干擾了他們夫妻倆的平靜生活,反正——我只想在一旁偷偷地看著他就好。」我哭了,流著幾十年來極力堵塞的淚水。
善謙懂了我的意,便也不再勉強地拉我過去。
「要不——我去請他到一旁聊個天、打個招呼,看看他過得好不好,也教你聽聽他的聲音。」我知道善謙不忍我就這樣離去,便逕自跑向穆穎,將穆穎帶來我躲藏的這堆樹叢的外面。
「謝謝你當年的伸手援助,這幾十年來我一直想報答你——」善謙說著。
「不用了——」穆穎的聲音依舊熟悉地教我心疼,「看到你事業有成,我也很高興。」
「那位小姐是你的妻子嗎?」善謙想問仔細。
穆穎聳聳肩,不發一語。
今年的他,算來也五十三歲了,可是除了頭上灰白交錯的頭髮之外,幾乎是看不出這等年紀,只是——他的臉頰更消瘦了,而他眼中的憂鬱更深了,我對他的那股心疼也更緊了。
「我——我見過雪凝了。」善穎出其不意地說出這句。
穆穎木然了,只見他那原本就緊鎖的眉頭更揪在一起,久久、久久地不答一句。
「你難道不想知道她人在那裡?過得好不好?瘦了或是胖了?或是——」善謙愈說愈激動。
善謙哪——不要逼他,他有他的苦衷、他的難頭。
「她——好嗎?」穆穎還是問了。
「不好——自從她聽說你死了的消息時,她就沒半分遲疑地往黃浦江跳下去——」
「什麼?!」穆穎吃了一驚。
「雖然人被救起,但那時起,她的心就掉在黃浦江裡了,我無法想像她這些年是怎麼過,但是我很遺憾沒能在她最苦的時刻陪她度過——」這些事,全是前陣子我不經意說出的,沒想到善謙竟把這一切全放在心裡了。
「這一世——我怕是對她無以為報了——」穆穎痛苦地說著。
「就這一句——雪凝這幾十年來就等到這一句——」善謙不禁動怒了。
「那我還能如何?!我沒有資格、沒有辦法再去找她——阮菁為了我賠上她的雙腿、她的一生,我不能再丟下一走了之啊——」穆穎的眼角泛著淚光。
穆穎哪——穆穎!你可知我愛你與恨你的同是——有情有義的這一句。
「有沒有話要交代我的?」善謙問著。
「向她說聲對不起,這一世那幅缺了一筆的『水晶薔薇』怕永無機會呈現在她的眼前了,但——來世,來世我一定會記住這個諾言,天涯海角,至死不渝。」他的話,又教我淚如雨下,只得掩住口,免得哭出了聲音。
「就這樣?!」
他點點頭,隨即黯然地轉身離去,「還有——」他又想到什麼似地,說:「報答我,就是替我照顧她,好好照顧她快樂過日子——」
望著他愈走愈遠的身影,我有衝上去抱住他的念頭,但,我只能用盡全身力氣來拴住這來勢洶洶的激動,掩著心頭、捂著口,我跌坐在地上,痛得失去了痛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