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漸地,我在恍惚中回了神,接受了俞善謙仍然活著的事實,遲來的喜悅頓時湧上了我的心閒,沒想到「他鄉遇故知」的幸運也教我碰上一回。
「告訴我——你當初是如何逃出來的?」我急於想知道。
「那天,我也沒想到自已能活到今天——」善謙神色肅穆地回想幾十年前的事件,「我在黑暗冰冷的湖水中,就靠著一根管子呼吸,捱著捱著,直到所有的人都離去,我才敢稍微浮出水面透個氣,可是我仍然提心吊膽不敢上岸,那時的我真是心灰意冷、絕望至極,直到有一位先生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不敢插嘴,靜靜地聽著善謙的回憶。
「他把我從天津帶到了上海,再從上海搭船到國外避難,他不但給了我一條生路,還為我安排了食宿等的生活問題,我俞善謙能有今日,全是他的恩德所賜,對了!雪凝,你可有他的消息?我想當面謝謝他當年為我做的一切——」
「我不知道你說的『他』是誰呀?」我滿頭霧水。
「他不是你的朋友嗎?記得畢業晚會的那一天晚上,我還見過他一次面呢!不過,他一直都沒告訴我他的名宇。」
是他嗎?我心中湧起了百般疑惑。
「怎麼?!沒印象嗎?那個人挺高的,大概有一百八十幾公分吧!穿著一襲淡色的棉布長衫、配著一副金邊的圓框眼鏡——」善謙的描述,清晰地教我心疼。
「是穆穎——」是我藏在心底藏了幾十年的穆穎,沒想到至今再聽到別人談起,依舊是激動翻擾、悲不可抑。
「是——是他吧!他還好嗎?」
「他死了——在日軍攻進天津時,他就已經死了——」我淒涼地說著。
「死了?!」善謙一臉愕然與哀傷。
這時,門外一陣喧嘩與叫嚷——
「我們老闆有客人,你不能進去——」
「我一定要見見他,問他同我們趙家究竟有啥仇恨,非要如此心狠手辣,置人於死地——」
砰——門被用力地打開了。
一位身著旗袍,年約四十的女子滿臉怒容地衝進來。
「你是俞先生是嗎?」聽得出她濃濃的北方腔,「我是趙氏企業的仇曉茵,我來是懇求你高抬貴手,放過我先生行不行?看在大家都是逃難出來的份上,不要把我們唯一僅剩的工廠給吞併了,那是我們全家賴以維生的工廠哪,求求你——」她幾乎是要跪下去了。
「仇曉茵?!」善謙與我幾乎同時跳了起來,相互對視、充滿訝異與驚喜。
「曉茵?!你看看我是誰呀?」善謙激動得走上前。
「你?!」曉茵的疑惑與我如出一轍,「你?!有點眼熟——」
「我是善謙哪!俞善謙。」
「啊——」只聽到一聲尖叫,曉茵便暈倒在地。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慢地恢復神智,漸漸甦醒。
「曉茵——別怕,我是雪凝。」我倒杯水遞給了她。
「雪凝?!」她認得我,一把就抓住了我的手,說:「我剛剛看到善謙了,他說他是俞善謙——」她臉色蒼白。
「別怕、別驚慌,我也看到善謙了,沒錯,他是俞善謙,他並沒有死,還事業有成當了大老闆了。」
曉茵聽懂了,在我重複了剛才善謙說的一切後,她就完全清楚了。
「曉茵——」善謙此時才敢走到她的眼前。
「啪——」一聲清脆的巴掌聲。
五個手指頭就清楚地印在善謙驚愕的臉頰上。
「你這個大騙子——」曉茵咬牙切齒地說著,「明明愛的是季雪凝,又為何要把我當成傻瓜,欺騙我的感情,要不是我看到了那封你尚未寄出的情書,我還被蒙在鼓裡,為你這沒肝、沒肺的人哭瞎眼睛。」
「曉茵對不起——我這幾十年來一直想當面向你懺悔,我知道我辜負了你——我——我該如何補償對你的虧欠——」善謙亦含著淚、懊悔不已。
「虧欠?!哼!我們可不指望這些,你俞善謙今日要是有念在往日的情誼,就不會使盡詭計硬是要把我們趙家給整垮。」
「那是我不知道——你竟嫁給了趙醒仁當妻子。」
「難怪醒仁一直不告訴我你是誰,眼見當年的好友竟然為了利益就如此不顧人情、心狠手辣,教人如何不心寒、不傷心?!」
「哼!心狠手辣,你怎麼不去問趙醒仁當年如何心狠手辣地對付我?」善謙怒氣油然而起,「我這次不過是給他個教訓,討回我這幾十年有家歸不得的怒氣。」
「什麼跟什麼?!你倒是給我說清楚,不要冤枉了我家醒仁。」曉茵自然是維護疼她幾十年的丈夫。
「善謙——」我想要阻止善謙,但,受苦的是他,這真相的釐清,他是有權利的,於是我也噤了口,聽著善謙重新敘述著當年的那一段驚心動魄的記憶。
曉茵的臉色愈來愈慘白!!。
「曉茵——雖然醒仁對不起我,但是,他也替我照顧了你,這趙氏企業我放手了,算是稍稍彌補我對你的虧欠。」善謙的決定,令我寬慰不已。
「俞善謙——」趙醒仁自門外衝了進來,「你要什麼你全拿去,可是唯獨曉茵,我絕對不讓你帶走,絕對不可以——」沒想到,當年意氣風發的趙醒仁,今日卻是滿臉風霜、憔悴不已,猶如一隻鬥敗的公雞。
「醒仁——他說的話是真的嗎?是你誣陷他想置他於死地嗎?」曉茵滿臉淚水地揪著醒仁的袖子。
醒仁不語,只是點頭默認了。
「為什麼?!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曉茵激動得,嚎啕大哭並死命的捶著醒仁。
「我只是不想失去你——」醒仁哭喊著,「我從小時候就愛上你了,我不要失去你啊——」醒仁蹲在地上縮著身子,哭得令人鼻酸不已。
「這些年我也常在夢中驚醒,陷害朋友、奪人之妻的良心苛責就像針刺一般,常扎得我毛骨悚然、痛苦難捱呀!」趙醒仁依舊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