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於安全的理由,李沅毓已經無法顧及到賀蘭靜的名譽,而把她直接背進他的房裡,此刻,他又得親自替她更衣,說實在的,他雖是大男人還是有點難為情,畢竟,賀蘭靜仍是雲英未嫁的閨女。
儘管剛才,他曾經那麼熱烈地親吻著她……哎——怎麼全身又是一陣悸動——那一吻只是不小心,只是意外,原本只想以自己的舌阻止她的咬舌舉動,誰知……李沅毓想著想著,心事重重。
他怎麼了?眉頭深鎖。賀蘭靜在這出奇的寧靜中,低著頭接受著李沅毓溫柔的手為她換上衣衫,雖然他已經極盡小心地不去觸碰到她的肌膚,但偶爾指尖的輕沾,仍使得賀蘭靜為之一顫。
她似乎聽見自己心臟劇烈的跳上跳下!
她似乎也看見了李沅毓憂鬱的眼光!
她知道,她不能害他——不管他們是否相愛。
相愛?!她怎麼會用這個字眼來描述呢?是因為那個吻嗎?賀蘭靜失笑於這個想像的無稽之談。
這夜,他們都各懷心事睡著了。
隔日,天一亮,李沅毓又背起了賀蘭靜,朝著山頭的另一邊匆匆而去。
二月的春陽,是暖和得教人窩心。
走在這片綠竹茂盛的黃土路上,沿路的野花野草都還有清晨未退的冰霜,一顆一點,像極了晶瑩剔透的珍珠。
李沅毓額頭上滲著汗,但神情依舊沒半點倦態,一兩綹讓風吹散的髮絲悠然地飄在他清逸性格的臉上,更加深了他原本就不羈的瀟灑隨性,就算在背上背著受了重傷的賀蘭靜,走過了幾個山頭,他的步伐還是穩健,他要保護賀蘭靜的決心依然沒變。
只是坐在竹椅上,讓他背了一段路的賀蘭靜並不安逸,雖然背對著李沅毓,但她仍不時回過頭看著這個男人汗流浹背的衣衫,彷彿濕得愈透,就表示她欠他的愈多。
她知道,是因為公主對大哥的愛,才命令他前來保護海心寨裡的人,否則,一個連當時離開都沒說再見的人,又哪來那麼多的心思呢?
賀蘭靜突然為著李沅毓的盡職感到悵然!
走下了一處小坡,一條清澈見底的溪流潺潺地流動——
「在這兒歇一會吧!」蹲下身的李沅毓,把背上的賀蘭靜連同竹椅放在一塊平坦的大石頭上,隨即起了身,走向溪旁舀起了沁涼的溪水,遞到了賀蘭靜的眼前。
「來——這水挺甘甜的。」他細心地將水倒入賀蘭靜的口,並輕輕地拂去滲出的水滴。
很難想像,一個大男人竟有如此細膩的舉動,看在賀蘭靜的眼裡,除了自歎弗如之外,心中那份強抑的情愫更以勢如破竹的方式洶湧而來。
她有些害怕,怕稍有疏忽,便會淹沒沉溺。
「冷不冷?」用濕毛巾擦著她的臉龐的李沅毓微笑地問著。
賀蘭靜笑著回應,殊不知那笑裡藏有不安定的呼吸,因為離她不到一尺的李沅毓,身上散發的那股陽剛的氣味在在教賀蘭靜意亂紛紛。
「再走一小程,就到下一個村落了,在那裡,我們便可以安心住一陣子,找個大夫幫你敷藥療傷。」
未待李沅毓說完,賀蘭靜便死命地搖著頭,以急切又堅定的眼神否定了李沅毓的安排。
「你不要?」李沅毓有些訝異,「為什麼?」
「落葉歸根。」賀蘭靜用唇形讀出這四個字。
「落葉歸根?!你想回海心寨?」
賀蘭靜點了頭,竟有些心酸。
「不行,海心寨目前都自身難保,而你又這個樣子。」李沅毓看見了賀蘭靜那一閃而逝的欲語還休表情,若有所悟地問道:「你——是不想拖累我才會這麼決定?」
賀蘭靜凝望著他,以盛滿淚水的眼眶,以她僅能指揮的手指來表達她的願望。
握住了賀蘭靜那纖細的指頭,李沅毓也不自覺地心頭酸澀起來,他說:「不要懷疑我的決定,既然要救你就要救到底,要回海心寨——除非你自己站起來走回去。」
聽著李沅毓義無反顧的一席話,賀蘭靜霎時有以身相許的衝動。
但,她不能。
因為她總是與麻煩二字伴相左右,因為每次她的出現總會害得他身心疲憊。她永遠忘不了上一次差點害死他的中毒事件,那大顆的汗珠、那痛苦的呻吟,還有他慈悲不計較的胸襟。
這麼好的男人不該配她賀蘭靜!不僅僅因為他是一品侍衛,她是宮裡眼中釘的身份懸殊,還有他那看似溫柔卻是疏離的神情,像是一道明顯的禁令,禁止任何人穿越他敏感又憂鬱的心扉,否則只有粉身碎骨的危險。
而她不怕粉身碎骨,只怕碎成了灰,連心都不見。
「靜——你的嗓子究竟怎麼了?」撫著賀蘭靜的喉嚨,李沅毓終於問出了疙瘩一路上的疑惑。
然而,他不知,他這一問正巧刺中賀蘭靜內心最深的痛。一幕幕賀蘭靜急欲忘記的血腥又無法克制地翻上心頭,這波波來勢洶湧的創痛,讓已經身受重傷的她更無法承受。她有點歇斯底里的激動。
「報應——」她張著口,無言地吐著這一句,「報應——」她又再重複著一遍。
「為什麼這麼說?」李沅毓對她的話大感訝異,「你做了什麼嚴重的事,會讓你遭此折磨?」
賀蘭靜閉起眼,兩行淚撲簌簌地滑了下來,那蒼白的臉立刻更慘白地無半點血色,「大哥——」她吼著毫無聲音的嘴,而手指用力地握成拳頭,「大哥——我害死大哥——是我————」
或許是這份內心的痛楚大過身體的傷痛,賀蘭靜竟有了氣力用拳槌打著自己,彷彿藉由這種凌虐自己傷口的方式,能抵消掉那陣陣的椎心刺痛。
「不要——不要——」錯愕的李沅毓,不由分說地抓住了她的手,不敢太重也不敢太輕,怕的是傷口更劇。
「嗚——」賀蘭靜的哭聲有種壓抑,因為那種放聲狂呼的哭泣早就隨賀蘭震的下葬而埋進土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