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這半年來是怎麼熬過去的,但,我要告訴你,當初就算公主和你大哥拜完堂,她還是會回宮裡去的,而你大哥失去公主,就算不被可汗的亂箭射死,他的心也早就死了,徒然只是一具行屍走肉,活著比死了更教他難受,就如同現在活在王宮裡的公主一樣,這一切全是命運的捉弄呀!」想起了公主的憂鬱,李沅毓的安慰話更有著心痛。
當真不是我的錯?!噙著淚的賀蘭靜,有恍惚的表情。
「如果你真的想大哭一場,那就哭個夠吧!」李沅毓不忍見她如此地壓抑悲痛。
「哇——」他的話像是妙藥靈丹,才一下就挑中病處。賀蘭靜終於放聲大哭,哭得掏心挖肺、哭得氣力全失、哭到她心裡堆積沉澱的一切全頃巢而出。
「哭吧——盡量哭吧!」李沅毓擁著她,以自己的胸膛作為她可以恣意哭鬧的最後堡壘。
「我一直以為是我害死大哥的——我一直沒辦法原諒自己。」在大哭一頓後,賀蘭靜竟然說話了。
雖然是哽咽中帶著沙啞,但她的確發出聲音了。
☆☆☆
經過了幾天幾夜的跋山涉水,餐風露宿,他們終於在離青海湖有一座山頭的偏僻村落暫時找到落腳處了。
這是一棟相當樸實的農舍,前有黃綠竹籬圍成院落,後有清澈的溪流蜿蜒流過,四周則是春耕之後的豐沃,與藍藍的天空交互襯托著大自然的傑作。
走進屋子裡,則是再簡單不過的桌椅陳設,小小一棟用泥磚砌成的房子隔出了臥室、客廳及廚房三個主要隔局,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尤其是那一兩扇開在土磚上的窗子都有著院落種植的桃花探進來,像極了問候主人的鄰居,熱情又笑靨以待。
「總算可以喘口氣了。」李沅毓環視著四周,露出了放鬆的笑容。
「是呀!這陣子你太辛苦了,背著一個累贅跑這麼遠的路。」賀蘭靜的口氣是歉意滿佈。
「又講這些。」李沅毓笑著瞅了賀蘭靜一眼。
「我是過意不去!你畢竟是芙影姊姊的貼身侍衛,怎麼好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離開宮裡那麼久,我擔心,會讓慕容氏起疑的。」
「不會的——」他的口氣倒是挺肯定的,「我本來就只聽公主一人的指示行事,跟宮裹其他人是沒啥關聯,再加上公主一向聰慧,只要有任何狀況,她都會替我安排妥當的,倒是你,趕快休養好身體,別再胡思亂想了。」
「要是——好不起來呢?」黯然的語氣中,有著賀蘭靜最深的憂慮。
「不會的。」李沅毓掩飾著內心原有的焦慮,依然咧著嘴角,微笑地注視著賀蘭靜,他說:「我記得你以前對自己不是這麼沒信心的——」
「我也記得,當初你印象中的我,是一無是處的。」賀蘭靜沒忘記當年的他對她幾乎沒有正面的稱許。
「是——是這樣嗎?」李沅毓有種被逮到的窘境。
「所以,不必再強迫自己說些不切實際的安慰話語,那只會讓我更惶惑而已!」
凝視著眼前賀蘭靜,彷彿時間匆促到只有一線之隔。跨越了界線,那天真幻稚的小女孩就在轉身之間,出落成這位成熟又善感的少女,讓與她對望的李沅毓來不及適應。
「靜,我要你相信,無論如何我都會盡全力照顧你。」
「我相信,因為你對公主的吩咐一向全力以赴的。」
「不僅僅是這樣——」
「那還有什麼?」
「還有——」李沅毓若有所思了半晌,「有海心寨的弟兄們曾經對我的照料。」
他,在善盡自己的職責。
她,在向自己的內心釐清他的感情。
他們的交會點,只有公主李芙影,除此之外,他們就是不會再有交集的兩條軌跡,只會愈走愈遠,愈離愈看不見……
只是在形式上,他們更親密了。
「李公子、李夫人——早呀!」一群農夫向這對甫進駐小鎮不久的年輕夫婦打著招呼。
「真是可憐哪!那李夫人長得這麼標緻,卻病得這麼嚴重。」
「什麼病?我聽藥鋪裡的二狗子說,那是他們倆夫妻半路遇上匪徒,搶了身上銀兩不說,還把李夫人推下山崖,才會跌斷骨頭呢!」
「這麼慘無人道哪!還好這李公子挺多情的,硬是背著李夫人一路來到這兒,沒把她置之不理。」
「就是啊!看他每天背著李夫人上藥鋪看診,都教人看了感動不已,哎——要是我那口子肯這麼對我,我就是一輩子躺著不動,都值得呀!」
「呸呸呸——沒半句好話——」
來到這小鎮沒幾天,李沅毓和賀蘭靜就成了眾所矚目的焦點,當然他們在決定落腳此處時,便已有了這層認知,所以,他們更以夫妻之名為掩飾,方便出入在這巴掌大的村落中為賀蘭靜療傷治病。
但,唯一沒料想到昀,就是這純樸的小鎮居民,竟然把他們看成了神仙眷屬,把每天背她上上下下的李沅毓看成天下第一癡情漢子,也把坐上竹椅讓他背在身後的賀蘭靜吹捧成溫柔端莊的賢淑閨女。
「喂——李大情聖,你在發什麼愣啊!」賀蘭靜總愛以這字眼逗著李沅毓。
「我正在看你呀!李夫人——」李沅毓還故意拖長那後面三個字。
「討厭。」拿起桌上的水梨,賀蘭靜就朝著李沅毓身上丟去。
「哎喲——你是這樣報答你的救命恩人哪!」接起水梨, 李沅毓故意瞪了她一記。
其實,看著賀蘭靜逐漸痊癒,李沅毓的內心有著無法形容的欣喜,雖然此時的她依舊行動不便,但至少手腳的骨折處皆已癒合,連身上的傷口都已結痂了,短短的一個月內能有如此的進步,他真的已經心滿意足了。
唯一剩下的,就是傷及脊椎的部分,恐怕真要等適當的時機,他再趕回宮裡請公主配製藥丸來解決這個難題。
不知何時起,這個難題成了他日夜掛心的事情,只要一想到賀蘭靜那咬舌自盡的絕望表情,他的心口彷彿讓千萬根針同時扎進,而她的淚就成了他心口滴下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