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的日子仍長久,還有得煎熬。
「寶吟格格、明亭香姑娘在宮外求見。」候在外的太監跪稟。
似乎是寒冬在一瞬間取代了盛夏,原本嘈雜不休的女人們頓時成了啞巴,終於曉得顧及形象,紛紛站立如松般筆直。她們的意圖已是司馬昭之心。
絕對要將明亭香給比下去。
暗自嘲笑這些女子,兩位太后端住了架子,準備上一場嘔心泣血的大戲,非把滿地鋪滿芳心碎片不可。
「宣進。」太皇太后下令。
宮外太監扯開了嗓門,以細而尖的聲音宏亮大吼:「太皇太后有令,宣寶吟格格、明姑娘晉見。」
宮裡的轎子於辰時派至襄親王府前,明亭香不敢心底直呼來早了,臉上縝定的表情幾乎跌碎在地上。
兩頂轎子停在朱門前的意義,毋需宦官宣旨便可知——她也得進宮。
伴隨進宮的主意早已打定,但是原先設定的身份是伴護,跟在轎子旁進宮門。卻沒料到宮中會慎重其事派轎迎接,明黃色的宮轎除皇室成員外,惟有有功於朝廷者方有此殊榮,倒令她受之惶恐。
經宮中之人再三保證,始提心吊膽地坐入其中,在轎夫平穩速健的腳步下,幾難覺察任何不適的搖晃,一路向宮門前進。
寶吟只當今天一趟是入宮探險,如往常一般活潑開心,像匹小馬蹦蹦跳跳靜不下來,即使兩頂轎子相距二十步之遙,她透過小窗觀看北京城街景的驚呼聲仍是清晰可聞。
與她長年在戰區看見的荒漠、草原相比,京城的繁華在六歲女娃的眼中,可比天堂,未曾見過的玩意兒,未曾嘗過的小點零嘴,那股躍躍欲試的熱情,讓人跟著興奮起來。
明亭香幾乎忘了進宮面見太皇太后的緊張,幾乎。
她並不冀望太皇太后會認識有如芝麻蒜皮份量的她。每年只有在聖壽節——太皇太后生日時進宮拜壽,且是夾在一群同級人家閨女之中,排在最後的幾列,只差幾步就置身慈寧宮外。
今日蒙思召兒,肯定昨日潤祥公公定有所誤會,評斷她有烏鴉變鳳凰的企圖。這是事實,但是她有自知之明,窮此一生高攀不上,卻也不容許有人借此大作文章,干擾博穆與寶吟的生活。
立於慈寧宮外,明亭香的身子冷了大半,決心亦一點一滴瓦解中。她是太過於逞強了,想自己見過的場面及人物寥寥可數,怎敵得過這些當權者呢?在等待宣見的時候,她直想拉著寶吟的小手道出皇宮,回到襄王府去自欺欺人。「姨,不舒服嗎?咱們回家去吧。」
寶吟似是窺知了她內心深處的願望,說出此刻她欲掉頭離去的衝動。
但是她怎麼能連個稚兒的氣度都比不上?明亭香甩開蟄伏於內心黑暗的畏縮,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已經沒有回頭的餘地。
宮門執事大呼宣見的當兒,明亭香令寶吟行於前方領頭,依禮她是屬於卑下的一方,不該僭越身份上的樊籬。但是寶吟不依,硬是牽住她的手兩人齊頭並進,一路行來令她心神不寧,生怕隨時有人以此借口將她打入大牢論罪處置。
深宮中不論主僕尊卑!皆講究儀禮排場,就怕人不知道,硬撐足面子好在外人面前顯顯威風,過足癮頭。
明亭香戰戰兢兢,怕一個失神,自己跌入了萬丈深淵沒話說,若是牽連了博穆一家,她可是千古大罪人。
「孫兒寶吟叩請太皇太后聖安,太后金安,千歲、千歲千千歲。」這幾句話早被耳提面命倒背如流,寶吟只是照本宣科,並不困難。
「奴才明亭香恭叩二位太后聖安並請罪。」明亭香沒有封誥,只得自稱奴才。
一瞬間慈寧宮中靜無聲息,連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清晰可聞。她沒有等人來論罪便自請處分,表明己身的誠意,可以將注意力全集中到她身上,而不會傷及無辜。
「平身。」太皇太后在一陣寂靜之後,終於開了金口。
寶吟忙不迭地起身,但見明亭香仍跪著不起,慌忙地又跪了下來。
「起來吧,光瞧著你們的腦勺能說什麼!要降罪之前,也得瞧瞧你長得是賀是扁。」
心疼寶吟磕痛了膝蓋,太皇太后愛屋及烏地用了緩兵之計。
至此明亭香明白若執意不起會惹得二位太后反感,亦拖累了寶吟,始扶起了這個與自己站在同一陣線的小丫頭,自跪姿換成站姿。
寶吟身著石榴紅的長袍,裙擺處繡上吉祥的石榴花與吉榴果,是明亭香日夜趕工的成果,想在祖孫第一次會面,在老人家的印象加分;並且連夜調香,將坎肩與長袍染上香氣,只要風兒輕輕一吹,便能帶起一陣香風沁人心脾。
為了不喧賓奪主,明亭香挑選了件鵝黃色長袍與同色坎肩,不加以華麗的繡飾,僅有幾朵雲紋在樸實的布面上,於行走時,裙擺翻動令雲朵栩栩如真。
而且兩人捨棄插上華麗富貴的簪飾,僅以帶穗拉翅冠於頭頂,更讓人能毫無負擔直視。相較之下,其餘穿金戴銀的姑娘便顯得過於招搖。
瞅著明亭香那張清麗的小臉,一對凝水明眸輕輕眨動,無言地要求著,二位太后便知曉博穆不會再看得上其他的女人。
若是眼神可以清楚反映靈魂,那她眼底的愛意便不會是虛偽,而她事事以寶吟與博穆為優先考量的作法,更令人放心將未來交託於她。
太皇太后與皇太后兩人互視後,不約而同有了結論。不管外頭風風雨雨,她們得合二人之力促成好事,不能棒打鴛鴦,造成遺憾。
「啟稟太皇太后,和碩襄親王求見。」宮門執事跪地恭稟不啻在女人堆中投下亂石,惹得鶯燕狂飛,眾家女子無不整衣理冠,以期將最完美的姿態展現,一舉擄獲郎心。
情勢行至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太皇太后將快箭斬亂麻,省得夜長夢多而又生枝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