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穆於回答前不由自主地看向明亭香,復又回過頭看著寶吟,饒是想留下好印象,難為了她筆直文雅地站立不動,可說是她有生至今最偉大的成就。
「寶吟明天會由明亭香姑娘陪同入宮,也請公公先行稟明。」
在宮闈服侍太皇太后身邊不是一天、兩天的新手,見證過大清皇朝自盛京打進紫禁城,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適才王爺異常之舉,一一落入潤祥眼底,他發覺到這名陌生女子來頭非同小可,而且不僅止王爺倚重她,甚至寶吟格格也移至她的身旁,牽住她的手緊握不放,看來也是依賴甚重。
當下他立刻明白王爺的暗示,明白一定有所用意,目的為的是這姑娘,他得先讓太皇太后心裡有個底,別嚇著了她老人家。
而且王爺主動告知她的姓名,自是要他查明一切向太皇太后報告,由她來下定奪。
這一切的佈局,令潤祥好生佩服。不論這三年王爺於雅克薩是過著何種生活,和碩襄親王較三年前更為內斂沉穩,成為一個不可小觀的人物。
在現下朝綱不振,佞臣把持的劣勢中,他或許是皇上惟一的倚靠,潤祥欣喜的發現,終於有人能為主子分憂,即使那人目前仍態度不明。
「這一切偏勞公公了。」
博穆意有所指的聲音將潤祥自歡欣中喚醒,深感肩背上擔負的是重責大任。
「奴才一定不負王爺吩咐,肝腦塗地亦完成所托。」潤祥承諾。
王爺所求的亦是太皇太后的期望,若是能成全兩人,化解他們心中芥蒂不是不可能,而且將能為皇室帶來新希望。
潤祥衷心地希望。
第六章
慈寧宮內的氣氛,有如釜鍋燒水,瀕至將沸而未沸之境,輪值當差的宦官腳步謹慎,宮女們踩著花盆鞋亦無聲,每個人都戒慎恐懼,生怕壞了大事。
太皇太后高坐鳳椅,身旁伴駕的是聖母皇太后,兩人年齡差距甚大,但在孀居三年之後,皇太后的外貌竟比太皇太后更為顯老。
兩人瞧著底下幾個特意召喚入宮的姑娘,每一個無不在馬甲、長袍上大作文章,以鮮艷的顏色、華麗的刺繡令她們眼花撩亂,頭上的拉翅珠光寶氣,以誰家的稀奇來較勁。
相形之下,高踞於鳳駕的太皇太后與皇太后一身的黑色和明黃色,好似老烏鴉般讓人嫌棄。
「俗不可耐。」年輕的皇太后沉不住氣首先發難。
「玉華。」太皇太后喚著皇太后閨名。「看來今日注定失敗,咱們就認了吧,一切都是天命。」
思及自己又再一次地運用地位賦予的權力,干涉博穆的婚事,太皇太后不免感歎為皇太后立下了壞榜樣。
近日雖然正值炎炎夏日,身邊當值伺候的人與進宮拜見的百官命婦,無不汗出如漿,反觀她卻總覺一股寒意沁肌入骨甩脫不去,想來大去之日不遠矣。
輕聲一歎,太皇太后暗中數算著送別的親人,遠在盛京有皇太極與他的皇后——大玉兒的姑姑——還有宸妃以及其他幾個大妃、皇子。近在北京有她的親生子順治皇帝、多爾袞,和幾個早夭的孫兒。
頓時,一陣濃烈的苦澀襲上心頭,令她的神魂飄飄飛出冰冷的慈寧宮、紫禁城,回到了幼時策馬驅羊,放鷹追獵的草原。在那兒除了一望無際的天,一望無際的草原,再沒有別的了。
做作的嬌笑聲打斷了太皇太后的傷懷,無奈地將視線移向座下的幾個大妞。她們每一個的家庭背景,皆出自八旗下主事當家門下,絕對匹配得上一個和碩親王。若是十三歲的博穆,他可能認為誰都可以,只要有張漂亮臉蛋,其餘的他不在乎。而這幾位在外表上絕對稱得上絕色。
可惜他早非吳下阿蒙,懂得欣賞內涵,此次的婚配不再只是為了求嗣,也為求一賢妻相伴終老。
這個小小的心願在皇室貴族中,是天大的奢望。每一個人雖然權力在握,但充其量也不過是政局中的一顆棋子,進退的命運掌控在當權者手中,身不由己呀!
「太皇太后,可要她們先行跪安,好圖個清靜與寶吟見面?真格想來,這好歹也算是家人團聚,實不宜外人在場。」皇太后建議,恨不得將這群活像麻雀般嘰嘰喳喳的年輕姑娘趕下十八層地獄,來了眼不見為淨。
自沉思中回神,太皇太后僅打量了一眼,便知發生何事。
身處深宮內苑,又是正值狼虎之年,皇太后的心情她感同身受,畢竟她亦是這麼熬了過來,箇中滋味不是當事者無法體會。
「罷了,多幾個不多,就讓她們去喳呼熱熱場面也好。慈寧宮平日太過冷清,都不像是人住的地方了呢。」太皇太后道。
身為後宮掌權第二順位的女人,皇太后自是無話可說,而且撇開後宮的稱謂身份,她們仍有姑婆與孫甥女之分,長幼有序也無法僭越。
「玉華,別在這等小事上與她們斤斤計較,會顯得小家子氣,一個母儀天下的女人不該如此。」太皇太后藉機會教導。
「臣妾謹道教誨。」皇太后虛心受教。
「花些心思在幾個托養格格身上吧,有事可做比較不會想東想西。」
清朝若是近親中有一晷歡貼心的男孩、女孩,可以領進宮中撫育,或是後宮妃嬪所出亦可,前者多是為娘家錦上添花,未來若撫育的后妃得寵地位,將可以攀上位高權重之地位;而後者是地位卑下或不得聖意的嬪妃,為保所出子女的未來,將孩子托養給皇后或更高位的女人。
看似金碧輝煌、人人稱羨的宮廷生活,卻有著許多女人的血淚、怨念、哀傷、血腥全掩蓋在其下,令人不忍卒睹。
即使已晉陞至皇太后高位,但是她的生活卻仍是孤獨、哀怨,令人失望。
要在這權力中心生存下去而不致瘋狂,惟一要訣便只有「忍」字,忍得至善至美,忍得海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