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捱到了十三歲能夠指婚出嫁的年紀,也盼到他的安然凱旋,但是卻又獲悉他即將北伐的消息。
此番明亭香暗下決心,是可笑的奢望也好,非得表明心跡不可,即使被恥笑也無妨。
馬蹄踏地的聲響規律的傳來,明亭香明白苦候終於得以結束,這條是往襄王府唯一可以馳馬的街道,來人鐵定是他。
自藏身的柴堆起身,明亭香仔細地伸展雙腿,蹲踞蜷縮的姿勢,令她的身子失去了感覺,她伸手捏了捏,確定雙腿仍在。
她原先的計劃是衝至馬前,令他停馬爭取言談的機會,但是她低估了士兵的警覺性,為她的計劃帶來了變數。
自出宮回府路上,博穆沉默無言地領頭騎馬,專心在紛亂無章的心事上,貼身的四名護衛提心吊膽地戒備著。
孝莊皇太后的話打動他的決心。說實話,真要寶吟隨軍出征,不啻是拿她的性命當兒戲,稚齡娃兒正是淘氣愛鬧的年紀,如何能理解禁令重重的軍營並非她的遊樂之處。
沉重地歎了一口氣,博穆望著久久不散的白煙,思忖著是否太過草率行動。
「老實說,在這時候仍在街頭遊蕩,有何居心?」寂靜被這個聲音給劈開,吸引所有人的往意。
見到戒備的士兵在暗處與一團小小的影子拉扯,博穆輕抖馬韁趨近查探,騎馬在他身後的四名近身護衛,警戒地將手按在劍柄上,以求若事生突然,能於第一時間挺身保護主子。
「發生何事,為何在此大呼小叫?」博穆厲聲的質問定住所有人的舉動。
就著路旁住戶透出的燈光,難以辨識來人頂戴上的寶石顏色,但是一班士兵仍眼尖地看出他胯下駿馬的非凡之處,絕非一般尋常人家所能擁有,而且在他身後的四人,衣裳的質地只略遜於為首者,亦非一般富貴人家的排場,況且那些士兵可以自他們身上嗅出一股與之相似的氣質。
「你們頭兒是哪一位,為何不回答襄親王的問話?」騎在第二位的克善喝斥著發愣的士兵。
聽聞「襄親王」的名字,一干士兵像下鍋的麵條,一個個立即趴跪在雪地上,頭也不敢抬。
「恕小的有眼無珠,冒犯了王爺,請王爺不計小人過,饒了小的一回。」為首的士兵帶頭求饒。
博穆不悅地掀動眼皮。在外帶兵多年,他不曾見過如此軟弱的土兵,光一個頭街就震住他們,待戰鼓一發不就嚇得棄械投降。
「起來。」若不是他們正在值勤,博穆真想讓他們在冰天雪地中鍛煉一番。
「到底發生何事,必須在街頭大呼小叫擾民安寧?」身為侍衛頭頭兒,倪忍代主子將問題再次提出。
經此一提醒,那班「天兵」才記起之前的事,立刻提出報告好乘機邀功。
「稟告王爺,屬下等發現一名可疑份子,鬼鬼崇崇似乎有所圖謀。」說著帶頭士兵伸手拎著一個布料舉在身前。
瞧著那蜷縮成一團又不住顫抖的黑影,博穆再也克制不住,兩道劍眉在眉心緊緊打了個結,見到的人無不膽戰心驚。可惜天上的月色不夠幫忙,躲在層層黑紗般的雲後,讓那班不知天高地厚的士兵,仍以為會得到嘉許讚賞。
跟在襄親王身邊不是一天兩天,那幾個貼身護衛自然清楚那些士兵正要大禍臨頭卻仍不自知,但是眼下因為先皇駕崩,朝中文武百官動向難明,稍一不慎將為日後埋下一個口實,讓敵人借題發揮。
要是在軍營中,他們才不管這等閒事,若非主子英明果斷,不會因個人好惡而令士兵吃罪,不然那「軍令如山」鐵定會為他烙下「嚴苛霸道」的惡名。
沒必要將一世英名毀在這些庸才手上,倪忍上前阻擋在二者之間。
「瞧這身形不過是個娃兒,值得大驚小怪?你們且報上名來,改日王爺見著主帥,好向他稱讚各位的功勞。」
倪忍的話令一班人全身忽冷忽熱。只是因為有眼無珠不識得王爺而出言冒犯,這種雞毛蒜皮事兒主帥可能一笑署之;但是在此多事之際被扣上擾民之罪,將軍可要依法處實才能平息。
「爺教訓的是。」帶頭士兵趕緊順著台階,將拎在手上的人攔下。
「娃兒。」倪忍出言詢問,但是語氣放柔許多。「難道你不知道這時候是不准上街的嗎?差爺們得在天寒地凍中巡街,已是勞苦至極,你這樣是添了他們的麻煩。」
雖然先前罵了人,倪忍仍不忘在言語上略施小惠給士兵,這是顧及彼此的袍澤情誼。
果不其然,原本神色不豫的士兵立即重拾尊嚴,似當可披荊斬棘。
「我……我……」在喜懼交攻下,明亭香早失去言語能力,囁嚅半晌後仍是語不能成句。
「慢慢說,只要合情合理,幾位差爺不會為難。」博穆婉言誘哄。
也許是為人父心態,瞧著那團黑烏、嬌小又直打哆嗦的身子,博穆愛屋及烏地興起疼惜之心,自己的女兒出身皇族世家,現下方能有慵奴僕婦陪伴,安全且溫暖地在王府中生活,但是天下有更多的孩子在此寒夜中,身著幾無御寒功用的薄衣,為脆弱的生命掙扎,怎不令人喟歎。
「東西掉了。」眾人屏息以待半晌,終於得到答案。
答案之荒謬卻令人為之絕倒。
「除非是腦袋掉了,否則有什麼東西不能明日再撿拾。」巡邏隊士兵理直氣粗地嚷嚷。
老實說,連博穆身旁的護衛幾乎都點頭贊同。
「可尋著了?」博穆壓抑搖頭歎息的衝動問道,不願令情況再僵持下去,徒鬧笑話而已。
明亭香立即點頭如搗蒜,伸出緊握的左拳揮了揮證實所言不假。
「行啦!」博穆表明至此結束,「辛苦各位,趁著雪沒下大前繼續各位的職責,今日的盡忠職守,他日本王會向主帥道謝,請他嘉獎各位。」
襄親王金口一開,事件便成了定局,一班小兵小卒只忙叩首謝恩,沒人敢多事反對,繼續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