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過獎了,星映擔當不起。」雖然很不想繼續這種八股又迂腐的話題,但對方貴為九五之尊,她這卑微的莫氏女也只得忍耐了。
「你呢?若朕沒記錯的話,你就是楚昱傑了吧?」三年前,花神指婚的時候,昭帝曾經召見過楚昱傑與向書儀這對璧人。
「回皇上的話,草民正是楚昱傑。」沒想到昭帝日理萬機,時間又過了這麼久,竟還能認得出自己,楚昱傑簡直佩服!
突然發現他們的排列關係很不尋常,昭帝不免露出玩味的眼神——
照道理說,楚昱傑怎麼樣,都應該與向書儀在一起才對,可是他並沒有。向書儀獨自居於群首,冷 在後,楚昱傑卻和「莫星映」並列最末。
太奇怪了!看來,今年花祭的風波還不只他所知道的那些。
「如何?你與向卿的婚期敲定了嗎?」吞下身旁的竹湘剝好的葡萄,昭帝故意試探地問。
「這……」楚昱傑為難的看著向書儀,很是委婉的答話:「書儀正忙於花祭的準備工作,百事纏身,所以……」
「哦?花祭固然重要,你們的終身大事可也不能含糊。不如等到花祭一過,朕就替你們安排吧!」他這一說,果不其然地,好些人的神情都變了。
向書儀是驚訝,冷 是排斥,楚昱傑是緊張,而「莫星映」則是漠然……他們每一個人的反應都太清晰,昭帝全都看在眼底了。
有意思!
「終身大事,那是什麼意思?還有,你是誰啊?」在一片沉悶的氣氛之下,向葵稚嫩而充滿不解的童音陡然響起。
「葵兒!」向書儀連忙喝阻她的無禮,向昭帝賠罪。「家妹年幼不懂事,還請皇上恕罪。」
「不礙事。」向葵小小的身子使人心憐,昭帝不怒反笑,慈愛地問:「你叫葵兒?多大歲數了?」
「葵兒十五了。」
「十五?」昭帝被她的回答嚇了一跳!「朕以為你只有十歲不到。」
見她的模樣,聽她說話的方式,一點也不像是十五歲已臻成年的女孩呀!
「我——」
向葵不服氣地想要反駁他的話,卻被向書儀硬生生打斷。「這是由於家母懷胎時照顧不周,所以葵兒一出生即十分孱弱,自幼也就長得比同年齡的女孩還瘦小。」
她們從來不會在向葵面前提起她的病,即使是現在皇上在場也一樣。
「這樣嗎?」愈看向葵,昭帝莫名地就愈是喜愛她,於是他說:「既然如此,朕就加派數名御廚子負責調養她的身子,也許……等她再長大些,就讓她進宮裡來吧!」
最後那句石破天驚的話語,震撼住在場的所有人。
進宮?皇上的意思不會是……看中向葵了吧?
這太荒唐了!
向書儀愣不成言,冷 的臉色尤其難看!
「怎麼著?向卿有意見?」是他太久沒有離開皇宮了嗎?為什麼他老覺得這一家人的變化很多?彷彿人人都各懷滿腹心事似的。
「不,微臣不敢。只是……葵兒她……」教她該怎麼說呢?哎!
「那就這麼決定了!」
君無戲言,昭帝這趟向家之行所下達的種種指令,可讓不少人的心情大受震盪了。
情哪,情哪,這寥寥數筆的字兒怎麼會如此沉重,而身為一國之尊的君王,昭帝又可曾瞭解這箇中滋味?
怕是為難呵!
第十章
春日蒸蒸,鄉間林野被一股淡而輕淺的憂傷繚繞,持續不散。
看不見,但那分強烈失落的感覺卻無法忽略。
繁花似織錦,柳岸飛絮又一年的飄飛,這世上,只要仍有著生離死別,何地皆不是送行人的斷腸處?
哀哀之音,源自於心。面對這綿延千里的好春麗景,愁人一如楚昱傑,心下的季節卻依舊停留於一片秋風慘澹。
悲莫悲兮生別離!他終於體會出這句古詩的箇中滋味了。
「你在想什麼?」從美輪美奐的轎子裡探出頭來,莫水映艷紅的臉頰,更甚渡頭夕陽三分。
儘管平日她便會習慣性地妝點胭脂,可今天所有人見了她,都會驚覺她似乎又變得更美了。
這一半的理由,歸功於「染桃」的效果,另一半的理由,自然就是因為她所使用的這盒「染桃」胭脂,是楚昱傑對她的一份心意!
當莫水映收到這分禮物的時候,她既感動於楚昱傑的深情,又心疼他為她所受的相思煎熬。一整夜,她獨自坐在銅鏡前,心裡更清楚了,為他而美麗的時刻,絕對不能殘忍地留在「花祭」的那一天。
所以清晨步出「芙春閣」,她第一個就要他看見她的美。
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她莫水映的美只想讓一個人收藏……
「沒想什麼。」拉回放遠的視線,楚昱傑隱藏住不安的心事,垂眸貪婪掬飲她嬌嫩的麗顏。
這段路若能走一輩子,那該有多好?他俯瞰著眼前的道路,不禁癡心妄想了起來。
「你瞧!」起起落落的水花聲與笑聲,吸引了莫水映的注意,她回身望,瞥見山腳下的溪澗裡有人。「『山中何事,松花釀酒,春水煎茶。』昱傑,你說這些人雖無名利權勢在手,不也活得怡然自在?」恭送祭娘的隊伍浩大,彎彎曲曲的山路上淨是他們的人,然而令莫水映有感而發的畫面,卻是那一群嬉笑的村婦與樵人。
「洗衣的洗衣,歌唱的歌唱,喫茶的喫茶,他們優閒得讓我這紅塵中人,都想歸隱山林了。」本來,她還笑笑的說,可是轉念一想,她又自嘲道:「不過我的確差不多是了。」
明日便是「花朝節」,這段路程很快就會成為莫水映人生中的最後一程,也難怪她會對那些村婦、樵人產生特殊的感情了。
滄海之一粟,亦能因生而可貴,她呢?她還能企求些什麼?
「水映,你若要後悔,現在或許還來得及。」策馬佇立在她的轎子旁,楚昱傑猶然懷抱著最後一絲希望。
成為千古罪人也好,拋棄一切也罷,他只是一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男人,他只是不想要失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