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段雲的口吻有著明顯的懇請和期望。
「是的。我星期一要上班。而且澤光臨時才告訴我,我匆匆忙忙就出來了,穿得像個叫化子似的,真是不好意思。」
「哎,我沒這個意思。我一眼就喜歡你,你看起來隨和又自然,孩子們也喜歡你。」
是嗎?也許有一、兩個吧,其他的她可不敢確定。不過好在只有一天,她不是真的要留在這當他們的長期保母。
「澤光更不用說了。」黑段雲給她倒來一杯茶,熱切地往下說,「好久沒見他這麼開朗的說笑了,自從……」她截斷之後,兀自輕快地又接下去。「他在父母面前偽裝得若無其事,但我看得出來,他今晚的笑才是真正發自內心的笑。」
綃瑤不知該說什麼,她捧著杯子啜茶。
「這些孩子,如果澤光不給他們再找個母親,我真擔心他不知如何應付。我和他父親年紀都大了,能幫他多久呢?白小姐,你喜歡孩子嗎?」
這問題接在她一番哀聲歎氣的心事傾訴之後,綃瑤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所幸澤光這時走進了客廳。
「媽,爸回來了,他一腳不小心踩到了……嗯,他在前院水管旁邊,他要你去幫他,順便帶條長褲給他。」
「哎呀,這位老先生,我就說嘛……」黑段雲嘀咕著出去了。
澤光走到綃瑤面前,他的笑容溫柔,神情愉快。
「你見過那六個孩子了,感想如何?」
她望住他。「你和向敏妍各說各話使我疑雲重重,這些孩子則簡直把我推進了更深的疑雲。」
「我瞭解。」
「真的?你瞭解什麼?」
「我和向敏妍結婚不過幾年,怎麼會生出佳舲這麼大的女兒?另外這五個孩子,怎地各人一張臉,誰也不像誰?好像他們全都各不相干似的。」
綃瑤張著嘴,閉上,搖搖頭。
「來,」他朝她伸出手。「我們出去走走。」
「你父母……」
「我父親--」他靠近她,低聲附耳輕語道。「去買飲料,遇上幾個在雜貨店喝酒的朋友,給哄了幾杯,醉了。」
她不禁莞爾,把手伸給他等著的手,和他一起走出屋子。
屋外星光點亮了夜空,蛙與蟲四處此起彼落地唱鳴,微風輕拂。他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你可別誤會,我父親不是酒鬼,他這人經不起激將,可是他只要一杯啤酒下肚,眼前就開始金星亂閃了。」他對父母的敬愛及他和他們間的關係之親密,在在都可以自他言談舉止中感受到。
「你母親很為你將來如何應付你的六個孩子擔憂。」她說。「她知道他們都來自不同的母親嗎?」
澤光呆了呆,院後驟地爆出大笑,而且笑不可遏,到最後甚至笑出了眼淚。
綃瑤抱著雙臂在一旁看他笑得蹲到地上,而後好不容易緩緩止住笑,慢慢站起來。
「對不起,」他用手指擦著眼角。「實在……太好笑了。」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一點也不覺得這種事好笑。」她冷冷道。「我為這些孩子感到難過。不過至少你對他們一視同仁,並且明顯的很關心他們每一個。」
「我是很關心他們,等我習慣他們,我想我也會愛上他們。」
「習慣他們?這是什麼話?」
他笑著又喘一口氣。「我笑,而且覺得好笑,是因為你以為我和他們各人的母親有過親密關係,所以生下些一夜風流之後的產品。」
「難道不是嗎?」
「他們不僅母親各不相同,小瑤,我第一次看見這些孩子時,反應和你一模一樣。」
「請你一次說完,說清楚好不好?」她盯住他。「他們究竟是誰的孩子?」
他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佳舲出生地是新加坡;韓一的原籍是韓國:華安是中印混血兒,父母何者為中,何者為印,我搞不清楚。我說的印,指的是印第安。」
綃瑤已經開始瞪目結舌,驚愕萬分。
而他還沒有說完。
「松子是日本人,但當然,她自己不知道;越新呢,和其他前面幾個孩子一樣,顧名可思其來歷,他來自越南。」
「我的天!」綃瑤除了這一聲,再說不出別的。她實在太震驚了。
「這裡面只有雨農是道道地地的中國人。」臉上先前的笑容盡斂,澤光的表情隨著他的說明,越來越沉重,說到最小的雨農,臉龐佈滿哀慟和痛苦。「但這些孩子全都父母雙亡。」
最後四個字電擊搬轟向他。此際,震驚已不足以形容她的感覺了。
「心蘭說的對,你像一顆炸彈。」她喃喃自語。
「什麼?你怎麼知道?」
她反而教他問得一征。
「知道什麼?」
「越新的父母死於一次炸彈突然爆炸。」他沉痛地說。「這孩子還好在外面玩,撿了一條小命。」
「我說的是……沒什麼。」她搖一下頭。「自從你出現,我似乎就沒一刻安寧,你不斷的在製造出其不意,我有些應接不暇。」
「想想我的情況,小瑤。你只是聽到而已,而我所對你說的,都實實在在發生在我生活裡。」
「我不明白,你是領養了這些孩子,還是……」她搖搖頭。「還是你仔細告訴我好了,我連問都不知要從何問起。」
「其實沒那麼複雜。我有個親如手足的好朋友,夏澤宇,他和他太太謝璇……
「謝璇!」
「對,謝璇。他們結婚七年都沒有生育,可是兩個人想要孩子想得發瘋。澤宇和謝璇有一年到日本度假,偶然的機緣,收養了個日本女嬰……」
「松子。」
「沒錯。那以後觸發了他們的靈感,他們也偏總有這種巧緣,於是在他們往各處旅途中。一一收養了你今晚看到的這些孩子。」
「他們……」她還以為她不可能更驚愕了。「他們是你的朋友收養的?」
他點點頭。「澤宇後來決定有了這些孩子,應該安定下來,不宜再四處旅行,便辭了記者的工作,成為我的合夥人。而他自願負責新加坡的主要業務,因為在那邊,孩子們有比較健康的生活環境和教育環境。謝璇大部分時候在那邊,每年會來香港兩次和這邊的會計處核帳,她是澤夏在新加坡的會計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