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希望我能夠重新帶給你家庭的溫暖。生兒育女。創造出屬於你我的天倫之樂。」
原本寄望他對於生兒育女四個字會有所反應。但啟鵬終究還是讓她的期盼落了空,他不但放開她的手,甚至往後倒退一步,與她拉開了距離。
「換句話說,他都承認了。」啟鵬這才發現,自己的想法早跟過去不同,早就變了。
現在他希望馬進興與他父親當年的種種,全是他個人的誤會,希望他只是風雲證券的負責人,希望她只是一個滿懷愛心的義工,希望兩人之間不曾存在有政治的詭譎、義理的背叛、朋友的暗算和金錢的陰謀。
但這一切既然都是他起的頭,現在又如何能夠喊停就停呢?
酸楚的淚水奪眶而出,碩人頷首道:「是,他承認當年是他懇求你父親出面勸說王金印,也承認林兆瑞所贈的札金,令尊一毛錢也沒拿。」
「還有呢?」啟鵬再問。
「飲料是………」碩人咬緊牙根,硬擠出話來。「是他拿給你大哥的,他覺得很抱歉。」
「抱歉?啟鵬握緊雙拳,仰首叫道:「爸!天哥!您們聽到這一聲抱歉了沒有?
「啟鵬,」碩人伸出手來想要拉他,卻被他避開了去。「看看令堂、看看你,有時候留下來的人,並不見得就比較幸運,這些年來,我爸爸所承受的自責與內疚,絕對超過你所能想像的深,而且他接連不斷的失妻喪子,就算天理循環,他也已經得到報應了,是不是,他求你原諒他,求你看在程勳和——」
「不要再來跟我說什麼代不代替的!程勳是程勳,王威鴻是王威鴻,他們都是我的骨肉至親,沒有辦法互相代替,一旦失去深愛的人,就是永遠失去了,誰都沒有辦法代替他在我心目中的位置。」
他從來沒有比這一刻更加痛恨馬進興,恨他承認了一切的罪行。恨他硬生生斬斷了他對碩人情意的——
「如果心愛的人是永遠無法代替的,那你為什麼還要娶我?」碩人輕聲一問,卻彷如千斤重般直落啟鵬的心。
「你說什麼?」驀然記起一件這兩天因為太過忙亂,始終無暇提及的事,啟鵬隨即瞇細了雙眼,並環起手臂,更加深了兩人間的疏離感。「程勳說打電話找不到你,立刻趕過來時.又等了十分鐘左右,才等到了由施秉宏送回來的你,你又跟他見面了?他跟你說了些什麼?」
「應該說他讓我看到了什麼,而你又做過什麼?」
「你在跟我打什麼啞謎嗎?」
「我沒有你那種事事隱瞞的個性,啟鵬,我只是想請問你一件事.就是我需不需要去把長髮剪短,以便看來更像田薇妮?」啟鵬盯牢她看,臉色幾近慘白,而把這一切盡收入眼底的碩人,頓覺自己的處境當真悲哀到極點。
「以後,碩人,聽清楚,從今以後,再不准你跟施秉宏見面。」
「為什麼?只因為他讓我看清了你對亡妻念念不忘的事實?讓我親眼目睹丈夫竟情深意重到不惜找個類似她的女人娶回家的地步?」
「我是對田薇妮念念不忘,但理由與你所以為的全然不同,如果你真有心掙脫她的陰影的話,那首要之務,便是離施秉宏遠一點。」
光是他第一句話,便已經有如一把利刃般,深深刺進碩人的心。讓搖搖欲墜的她,幾乎沒把他接下來的叮嚀聽進.更遑論細細咀嚼了。
「你無法左右我結交朋友的自由。」
「想不到你連自甘墮落這一點,都像足了薇妮,施秉宏究竟給了你什麼甜頭吃,以至於——」碩人越過他身旁。開始朝樓上走.啟鵬立即轉身叫道:「你要到哪裡去?」
「回房睡覺。」碩人停在第五階樓梯上,轉過頭來說:「就算只是你買回家的一隻寵物,也得吃飽睡足吧?更何況是具像我這樣的活標本,我可不想壞了田薇妮在你心中的美好印象。」
叫住她,跟她解釋說現在情形已非如此的話,本來都已湧到嘴邊,但看著她那雖努力撐持,仍透露出疲憊的背影與腳步,啟鵬終究噤聲不語。
為什麼他一句話都不講?一級一級拾階而上的碩人告訴自己:無非表示他默認了她剛剛所說的話,全都是事實,她真的只是田薇妮的替身,一個最最悲哀的替身!
和衣躺上床後,碩人的淚水再度源源不絕的流淌下來。與父親在醫院中長談的一幕亦盤據於心,始終不去。
跟啟鵬說的雖全是實話,卻只是爸爸叮囑她轉述的部分內容。
「碩人,你靜靜聽我說。不要打岔、不要攔阻,因為這些事情。我過去不曾對任何人提過,往後恐怕也沒有機會再說了,所以你要聽清楚。」
「爸。」她只得輕輕握住他的手,表示應允。
「所有的人都以為二十多年前那件關說賄賂案的主角是我,其實我才是裡頭最不拆不扣的大傀儡。」
「在那次事件的背後,有只真正的大黑手,與林兆瑞官商勾結的是他,不是我,更不是志龍兄,只因為志龍兄盥王金印有同宗之誼,是最適當的斡旋人選,他才會打志龍兄的主意。」
「但志龍兄為人耿介,向來是不涉及此類是非的,所以他們便找上了我。」
說到這裡時,進興突然有些激動,嚇得碩人差點就按鈴召醫。
「碩人,爸爸沒事,你聽我說完。」他努力調勻呼吸,再往下講:「當時含笑與志龍兄的妻子,連同一批志同道合的官太太及民意代表的妻子,組了個為未婚媽媽尋求庇護照顧的委員會,有一天她接到匿名電話說某個工寮內有暈厥過去的產婦和早產的嬰兒,連忙趕過去。到達現場,發現竟然是個騙局時,已經來不及脫身。」
進興閉上的雙眼溢出了讓碩人心悸的淚水,可見二十多年的時間,並沒有沖淡此事帶給他的傷慟。
「等在那裡的四名大漢先迷昏她,再………脫光她的衣服。輪流與她拍下一整組不堪入目的下流照片,雖然我們事後知道那都只是仿做樣子,含笑並沒有真正受辱,但當時昏迷不醒的她任由別人擺弄所拍出來的照片,張張卻都像真有那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