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蹲下身想先洗瞼,就聽腋下傳來「啪」一聲,原來是衣服繃破了。他好奇的拉拉衣袖、襟口,發現自己長壯長高了一些……一定是這些日子以來都吃得很飽,所以長肉了。那真好,如果他能快快變壯變高,就能賣到更好的價錢,那家人就能買更多食物吃了。
一邊洗著碗盆,一邊默著書: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很好,背全了元初虹教到的地方,再多背幾次吧!「人之初,性本--」
「哎喲我的娘!別念了吧。」元再虹從樹叢裡爬出來,雖然狼狽,但看得出他是逃過其姊的毒手了。一路爬到年迴身邊,再不許他念這些教人頭疼的東西。「年迴,那些東西多討厭,你也別念啦!」
「我……我……」他覺得學這些沒什麼不好哇,雖然學得很辛苦,常常腦袋打了一百個結,但習慣了之後,會湧上一股自得與驕傲,覺得自己很棒。
元再虹一手探入懷中,雙眼小心翼翼的左看右看,才掏出他的心肝寶貝獻寶:
「嗟,這才是好東西。」
「這是啥?」他好奇的看著元再虹手上的書冊。他沒看過這種東西,書冊上只有圖畫,沒有太多文字。
「這是小人圖(古代的漫畫)。」迫不及待的翻開,介紹道:「你看,都是好看的故事,我這本叫'縣太爺判金'。第一張圖是說張三撿到一包銀子,很老實的站在原地等失主來認領,然後李四來了,壞心的他為了不想打賞好人,就說他袋子裡放了二十兩,現在只剩十五兩,一定是張三拿走的。張三當然說沒有,兩人就吵到縣太爺那兒了……」
這種小人圖簡單易懂,就算是目不識丁的人也可由圖畫上索驥出故事的大概。確實比枯燥的書本有趣太多了,教從沒聽過民間故事的年迴大開眼界。兩個小男孩就這麼貼著額一同沉迷在小人圖之中,都忘了還有工作待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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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突來的午後大雨讓黃沙路泥濘得寸步難移,元大娘一覺醒來便知道今天是趕不成路了,只好往附近的農家借宿。
感謝這場大雨,讓年迴不必面對元大娘的責罵。花了太多時間看小人圖,使他忘了工作,要不是這場大雨,他還不知道該怎麼向大娘交代哩。
借宿在農家,元大娘撐著傘逛附近的市集去了,元初虹則拎著小弟的耳朵到房中習字;年迴洗完了衣服,便到廚房劈柴火。很高興現在有一大堆工作得做,讓他不必去面對元初虹那張冰冷的臉。中午時抓到他們兩個在看小人圖時,她簡直氣壞了。現在回想起來,還是感到很害怕,幸好幸好,不必馬上面對她的怒氣。
「這位小哥兒,喝杯茶水吧!」農家老婦走進來,手上端著一杯水。
年迴微訝的接過,乖乖喝了口。不知道老婦為何對他好,不期然想到元初虹的耳提面命,他道:「多謝。」
老婦看來很緊張,枯乾的雙手直往衣擺上搓揉。
「呃……聽說你們要……要往京城去是吧?」
「嗯。」
「我……剛看你們在唸書,好像都是……識字的人。」
年迴搔了拯亂髮。
「只會幾個字而已,不算啦。」心底有微微的虛榮。
「是這樣的,我有一個兒子,在京城裡東大街的趙昆趙大爺家當扛工,這三年來只托人帶錢回來,一直沒回家探探我們。再過兩個月他的小妹就要嫁人了,我想托小哥給寫個信,不然帶個口信也成。家裡有喜事,總希望一家子都聚在一塊兒。」
原來是要他捎個口信給人哪?好像不該找他吧?
「你何不跟元大娘說呢?我只是小廝而已。」
老婦壓低聲音道:
「可貴得咧。送封信說是要六十文,真個是坑人哪。我看小哥兒你也是個老實的孩子,你就半是幫忙半是跑腿,我出五文,你就應了我吧。」
五……五文錢……年迴瞠目!
錢耶!要給他的?他這輩子還沒真正拿過錢……
老婦看出年迴的心動,又道:
「如果傳書信,可得七文,要是你識不得幾個字,只能傳口信,只有五文。這錢,你不賺白不賺,可別向那個精厲的大娘說你我這交易,怕她藉機苛扣我房錢,落得我要倒貼她哩。」一群人來她這兒投宿,也不過收個八十文錢,這元大娘老想鑽一些縫隙來減價,老婦真是怕了她啦!人牙子那張嘴嚇死人喔。
「你……你想在信中寫些什麼?」錢、錢、錢……滿腦子飛舞著銅板的美妙容姿,根本是昏頭了。
「就寫著:我兒王大,多年沒回來,娘親掛念;妹妹要嫁南河村的李松,務必回來團聚。」也想不出其它什麼文縐縐的句子,老婦直問:「你會寫吧?這樣可以吧?」
「我會!明天離開前一定寫好。」
「多謝你啦!記得啊,別讓元大娘知道。」
「嗯,我知道。」
老婦安下了心,從衣袖中掏出七個銅板,悄悄塞了過去。私相授受,兩人都緊張得左顧右盼,就怕給人發現這筆私下談成的買賣。
廚房門外,手捧一隻陶壺本欲進去添水的元初虹不知在那兒站了多久,一雙眉毛揚得高高的,勾起的唇角要笑不笑的,像是驚奇,也是好玩。
這小子,挺有本事的嘛……
※※※※※※※ikeno6SCAN,feilianOCR
七文錢,傳一封信,很好。
待年迴終於清醒過來後,才發現了一件令他頭大的事他沒有紙與筆,更別說是硯台墨汁了。
怎麼辦、怎麼辦?別說他捨不得拿出半文錢去投資在紙筆上,在這附近,四處不見人家,想買也沒人賣……難不成真要退二文錢給老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