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能這樣說你的父親,我是個不負責任的人嗎?我哪一點虧欠你了,把你養大,還送你去仙聖美,你說,有幾個父親有能力把女兒送到仙聖美?」
「我根本不想待在那裡,那只是個五星級的監獄罷了!」我對他大吼。
「你……」
「你快去接阿曼達吧,否則遲到了她可是會不高興的。」我話一說完,便掉頭往樓上跑去,當我聽見父親沉重的腳步聲以及關門聲,我緩緩地回頭,看著還在搖晃的大門,才發覺父親好像變得很遙遠,這幾年使我們之間變得疏遠了。
幾天之後,婚禮如期在教堂舉行。
然而我卻像只縮頭烏龜,在婚宴裡躲躲藏藏,在他們宴客敬酒時,我便自動消失。這總比讓所有的客人看見我哭喪的臉還好吧!
那晚,父親和他的新婚妻子回到家時,已經接近午夜了。
阿曼達扶著酩酊大醉的父親小心翼翼的上樓時,我從門縫裡望出去,看見他大笑著,還不時轉頭親吻阿曼達的臉頰。一直到進了房門,還聽見他大喊再來一杯。
是該離開的時候,父親再也不需要我了。
等明日天一亮,我準備向他們告別。
於是我默默地收拾行李,然後坐在床上等待清晨的到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窗外漸漸變得明亮,我聽見鳥鳴與人聲,心中立刻知道是清晨了。正當我推開門,想將行李拿到樓下時,父親的房裡突然傳出阿曼達的尖叫聲。
我驚慌地衝出門,一眼就看見她衣衫不整地站在走廊上大喊:「快叫醫生!」
阿曼達歇斯底里的尖叫聲使我不安,尤其是見到她僅著一件薄睡衣、滿頭亂髮、神情慌張地望著我時,我立刻明白父親出事了!
「怎麼回事?爸……他……」
「他……全身冰冷,而且……沒有呼吸,我……」
我衝進父親的房裡,靠在他的身旁,緊張地握著他的手。
就如阿曼達所言,他已經沒有任何溫度。看著他安詳、一如往常地躺在床上,我根本不敢相信,他竟然沒有呼吸了。昨晚不是還好好的嗎?他不是和阿曼達有說有笑地回家,他不是還說要再喝一杯的嗎?
不!我不要!
阿曼達全身發抖地站在我的身後。
「他一直有心臟方面的問題,都是我不好,不該讓他喝那麼多酒的,我……」
「不會的!我不相信他就這樣棄我而去,不會的……爸……爸……」
當醫生趕到,當著我們的面說明因心臟麻痺而宣佈急救無效時,我還是不能相信父親就這樣突然離我而去。前幾天我和他還在爭吵,我們還未完全和解,怎麼可以……我再也沒有機會和他說話,再也沒有機會了。
身旁的阿曼達情況也不比我好到哪裡去,她兩眼呆滯地盯著父親動也不動的身體。
「我真的是如此不幸的人嗎?連追求幸福的權利也沒有?老天,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她跪在床邊,雙手敲打著地面。
我能對她說什麼呢?只能靜靜地坐在父親身旁,任憑眼淚浸濕我的衣裳。
***
命運真是太捉弄人了,剛參加完婚禮,立刻又要舉行葬禮,而主角都是同一個人。
阿曼達看起來比我堅強多了!
這幾天籌辦葬禮的事全由她一手包辦,而我就像失了魂的軀體,看著人進人出,將原本喜氣洋洋的紅色在一日之間全改成白色的。
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也離開我了,此刻我的悲傷已經無法形容,母親過世時我年紀還小,尚無法體會死亡的恐懼,但現在我懂了,父親的死亡除了代表我將再也見不到他之外,也表示我真正變成孤苦無依的人了。
「要不要和我待在義大利?」阿曼達在葬禮過後問我。
「在這幢房子裡嗎?」我搖搖頭。「不,我沒辦法再繼續待下去,我要回到我原先居住的地方。」
「為什麼?據我所知,你已經沒有親人了,還能去依靠誰呢?我既然和你父親結婚了,名義上,我可以說是你的母親,我有照顧你的義務。」
「不用!你不必可憐我,我也不會接受你的施捨的。再說,我父親應該還留有一些錢,夠我在台灣生活。」
阿曼達突然露出為難的表情,「事情恐怕沒那麼單純。」
「你所謂的不單純,指的是……」
「你父親並沒遺留多少錢下來,這幢房子是向人承租的,他的公司也曾向銀行借了不少錢,現在他過世了,銀行不會繼續借錢給公司的,而他現有的財產恐怕將全數被銀行沒收。」
「不,我不相信。」
她繼續說下去,「每個月收入的大部分都花在你的學費上,他沒多少積蓄。」
怎麼會?照她的說法,父親死後根本沒留下任何東西。
「我不相信!你和父親才交往沒多久,你怎麼知道他那麼多有關財務方面的事,一定是你將他名下的財產全改成你的名字,不然……怎麼可能?」
「我不是那種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無法相信她所說的話,但也不想和她爭吵下去。我本來就不奢望從父親這裡得到任何金錢,所有的財富一夕之間全消失了,對我而言,也並不是什麼青天霹靂的事。
「算了!我也不在乎了,再爭下去,爸爸也不會死而復生,我又何必與你爭鋒相對呢!」
「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沒有動方家的一分一毫。」
阿曼達緊抓住我的雙手,熱切地想得到我信任的話語,但事情變化得太快,我小小的腦袋裡,一時容納不下這麼多的事,光是傷心就已經讓我無法應付了,更別提她向我解釋這麼多。
「我不是說不在乎了嗎?」我推開她,提起我早已準備好的行李,往大門方向走去。
「旖玢……」
我沒有回答她,只是一個人緩緩地走出大門,頭也不回地離開這幢令人傷心的房子,我摸著口袋裡的機票,這可是我身上唯一貴重的東西,我不能再失去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