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待她,猶如傲氣的主子。
她之於他,謙卑得像個奴才。
青衣將沏好的茶,雙手捧著,輕擱在玉庭的茶几上,福了福後,退了步身子,她說:「孫少爺,請用。」
玉庭寒著個臉,睨了那冰雪般的容貌一眼,微微頷首,青衣退了下去,退到老太君身後,等著召喚。
這樣的表面平靜,老太君看得出來。她知道這兩個孩子心裡有事,有事瞞她,但是,她幫不了玉庭。
兒孫自有兒孫福,雲樓想要紅袖,得憑他自個的本事,她一個主母,不想協迫她的婢女嫁給一個她不愛的人,而玉庭若要青衣,也得自個兒去爭取,不過,她看得出來,玉庭若要得到青衣,勢必是得難上加難。
一則是因為青衣的性子太拗,童年經歷過的事太多,世間人情冷暖,她也冷眼瞧過幾回,青衣涉世太深,這是一難。
二難則是,玉庭的婚事,玉庭不像雲樓,雲樓上無父母,他自個兒的婚事可以自個做主,他要娶名門千金,是他自個兒做的決定,他若要娶個婢女,也是他自個兒拿的主意,誰都無法阻止他。
但,玉庭就不一樣了,玉庭爹娘雙雙健在,自幼,他們便給他定了一門親事,是玉庭遠房的親戚,女孩兒名喚白鈴,是個大家閨秀、名門千金,是青衣掙了一輩子猶不及的身份與地位。
青衣這孩子的苦,她自是看在眼底,卻也莫可奈何。
深深的,蘇老太君歎了口氣,手裡拿出昨兒個從金陵送來的信,要青衣拿去給玉庭。
青衣接了過去,盈盈的步伐走向玉庭,一步,又一步。走近他,遞予他——
「這信是你娘差人送來的,她要你速回以完成終身大事。」
青衣遞信的手楞在半空中,她瞅著幽幽的眼瞳望著他一臉的無措。
要接?不接?他抬頭無言地瞅著兩眼眸詢問她。
只要她開口,他帶她遠走,不理會孫家、不理會白家,他只問她,她是否願意跟他?
青衣別過臉,將信放置於案桌上,轉過身子,回立於蘇老太君身側。
不要用那樣的眼神看她,不要詢問她的意見,該說的昨兒個已說盡,她沈青衣可以一輩子不嫁,只為他;但,就是不入孫家門,不做妾、不當小星、不當姨娘。
這會兒,玉庭算是徹底絕望了。
她的心中果真沒有他,不然,她不會聽到他即將娶妻,還是這副無動於衷的模樣,依舊冷寒著臉。
青衣心中既已無他,那他更沒必要死皮賴臉地賴在這,他走,他今天就走,與他沈青衣從此了無瓜葛。
玉庭將案上的信緊捏在手,站起身子,跟老太君辭行。「祖奶奶,孫兒今天就回去,馬上走,」他強扯出一抹笑來。「待爹娘定了日子,孫兒再差人請祖奶奶過去主持婚事。」
老太君微微頷首點頭。「好,好,那奶奶就不留你了,你自個兒的親事,最重要的,還是得看你自個兒的心願不願意,若是不想娶白家姑娘,那也別太勉強,知道嗎?」她能說、能勸的,也只是這樣了。
玉庭苦笑,雙眸裡函納著深切的苦楚。
青衣不嫁予他,他娶任何一位姑娘都無所謂。
???
玉庭錯了,他一直認為只要不去想青衣,日子久了,他便可以將她的身影自腦中剔除,他可以真心真意地去接納另一名女子來當他的妻子,但是,他錯了,錯得離譜。
越近成親之日,青衣的身影愈是清晰,她那幽幽的眼眸、楚楚的身影不分白天、黑夜,總是在他腦中熒繞不去,他想念她,想得深切,難以忘懷。
「大少爺。」蘭兒輕輕地喚了聲,她雙眉緊蹙,心裡掛念著這個主子。
自少爺從蘇家回來後,那愛笑的眼眸沒一天神采飛揚過,他總是幽幽望著遠方,若有所思。
那天,他回府,老爺、夫人熱烈地同少爺合著他與白鈴小姐的八字,少爺他沒有任何異議,只是點頭附合。
太平和、太詭異了,這不像是玉庭少爺的性子,除非——他對青衣姐姐已徹底心冷,不再有所期待。
但,他心中真的不再有所期待了嗎?蘭兒的眼移往牆上的那幅仕女圖。
畫中的女子,眼如秋水、眉似遠山,粉面似桃花初綻,雙眼如春曉方露,不笑而媚,那幾可盈握的身子迎風而立,益彰顯她一身絕塵的美。
她是青衣姐姐,蘇家的沈青衣,她看得出來,因為大少爺將青衣姐姐的風采、相貌神韻畫得唯妙唯肖,無一處不像,這幅畫,少爺不是用手描繪出來的,他是用心在勾畫他腦海中沈青衣的模樣。
這樣念著、掛著,縱使是表面上說已不在乎,但卻將青衣的身影根深柢固地植進腦海裡,這樣,少爺他哪一天才能從青衣姐姐的身影中走出!
蘭兒心一橫,身子移往牆上的那幅畫,拾手便要將它拿下來。
「不要動它。」玉庭冷絕地開口,冰冷的眼瞪視著蘭兒的手。
蘭兒不理會主子的阻止,手一伸,便將牆頭上的畫給拿下來,雙手一張——
玉庭攫住要將那幅畫毀了的手,他怒眼雙張。「你在幹什麼?」
「撕了它,毀了它。」她的眼迎向他的怒氣。「好過讓她毀了你。」
蘭兒搖頭,忍著眼淚,不住地搖頭。「你若真心要忘掉她,就不該將她的畫像擱置在這,讓自個兒時時刻刻想著她、念著她,你若真的忘不了她,那你便不該允了白家的親事,讓鈴兒小姐日後受苦,你若真是心裡有孫家,那你便不該任自己這樣消沉下去,你若是——」
「夠了,夠了,夠了!」玉庭痛苦地嘶吼著。「我若是真能夠,我想死,也好過讓她這樣日日夜夜地折磨著我。我一直以為我能夠忘了她,我一直很努力,我不是第一次毀去她的畫像,但是一次又一次的,我毀了,又畫,毀了,又畫……」
玉庭倏然放掉蘭兒的手。「相信我,毀了她的畫像,並不能將她的身影自我心中剔除,我做過了,真的,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