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蘋索性放下刀叉,抬起臉仔細聽他說話。
「呵,下次我們還是吃中餐好了。」他曬然一笑。「不過,你用刀叉的樣子好好玩……」
「啊?!下次?」她那與刀叉奮鬥之後的躁紅雙頰,此時更紅了。
他們之間還有「下次」一同吃飯的機會嗎?他為什麼對自己那麼好呢?
於蘋訝異地自然流露的親切,彷彿他們是相知多年的好友。但事實上,他們應是惡言相對的仇人啊!不是嗎?
他不會忘記自己在醫院門口撒冥紙、拉布條的惡形惡狀吧?
於蘋免不了懷疑:在他難以解析的帥俊表情下,是否藏匿著什麼恐怖致命的詭計?他沒有理由對一個敵人這樣和顏悅色吧?
除開會議時刻,整個早上的空檔,翟昊類都在解釋和說明她母親的死亡調查報告,每一條每一款仔細清楚地說給她聽,最後還不忘叮嚀:「記得把這份報告交給你的律師。」
可見,他並沒忘記兩人之間的仇隙啊!於蘋真給他搞糊塗了……
「我剛問你,檔案室的人擺明要欺侮你,為什麼不早點兒說?」
翟昊類再問,細心體貼地為她重新斟上芬芳四溢的花草茶。
「沒什麼好說的。新人本來就容易被欺負,每一單位都差不多,如果個個新人都跑來跟你抱怨,那你不煩死了?」
聳聳肩,於蘋說的輕鬆平常。「再說,那幾個大姐也是護主心切,她們都知道我是帶頭來撒冥紙抗議的死小老百姓,是你的頭號敵人,也是她們的公敵,所以巴不得把我給碎屍萬段。」
「讓人想不到,看起來柔柔弱弱的你,原來韌性這麼大,包容心那麼強?」
「也不算是。」於蘋不自覺揚起眼梢,含情凝睇地,幽幽然歎道:「俗話說,貧賤不能移。在我眼前又貧又賤的窘境,更是不能輕舉妄動 !我要還債,你也知道的。」
喪母的悲慟加上龐大債務壓力,於蘋心底還藏著一個不能說的理由;然而,光這兩項,已夠在她的芙蓉秀顏覆上令人心疼的風霜……
「我懂。」翟昊類緩緩點了頭。
看著她幽黯的雙瞳,翟昊類心中驀然一悸,腦海竄過那晚她哭坐路旁的景象,那瑟縮著哀表哭泣,淒楚堪憐的小小身子,儘管他有一副銅鑄鐵打的心腸,看了也是要熔化。
「也沒那麼嚴重啦!」她輕鬆一笑,端起熱茶聞香。「日子一天一天,總是會過的。我熬慣了——」「於蘋,我是說真的……」他不自禁將手覆上她的。「你這樣光靠固定薪水,真能解決困難嗎?」輕輕地,於蘋抽回手,輕描淡寫道:「一點一點慢慢還,總有還清的時候。」
「萬一,真撐不住要講——」幾秒鐘的停頓,翟昊類說出自己都不相信的話。
「必要的時候,我想……我可以幫你。」
「幫我?為什麼呢?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沒有欠我,沒有對不起我,所以不肯付賠償金的嗎?」
漾著薄薄淚光,於蘋的心掙扎不已……
他愈是伸出友善的雙手,那復仇的決心和動力就減輕幾分——
不行哪!於蘋心底有個聲音在吶喊:千萬不可以軟弱啊,你答應過母親給她一個完整交代,你要堅持!不可心軟!
「為什麼?」鎖緊眉心,輕咬嫣唇,於蘋低下頭不住呢喃:「你不該對我這麼好的……為什麼呢?明明是我破壞了祥類的聲譽——」
「……呵,你的問題很好。」
翟昊類苦笑地歎了口氣,雙手交握地斂低黑眸。
一生中,他很少遇上找不到答案的難題,對於蘋的種種不尋常是少見的特例,連他自己都不清楚哪兒出了問題?!
「我想,這是一種特殊的緣分吧……」
思索良久,翟昊類勉強找到一個接近的答案。
他再度將睿智冷靜的目光落在她臉龐,渾沌的腦海慢慢浮現更貼近的答案:
著迷……
一個女人能讓男人失了準則,亂了分寸,除了對她著了迷,還會有什麼原因?
第五章
「這麼晚了,你自己回家沒問題嗎?還是我去接你好了?」
「不必麻煩了,宏青哥,這裡搭公車很方便。我自己回家沒關係……」
於蘋掛上電話,收拾好包包,走出空蕩蕩的教室已經晚上十點半了。
為了加速還債的速度,她利用下班時間到補習班兼了夜班櫃檯的工作,一天連著十幾小時工作下來,回到家已經虛脫得可以倒頭就睡——
不知是否翟昊類特別安排,新調到秘書室工作量並不太大,否則於蘋恐怕也沒多餘力氣再兼一份工作。
夜晚街道上獨自行走,於蘋邊走邊想白天和他相處的種種,內心不禁再次掀起沖激……
在秘書室工作,其實最方便自己搜集資料進行對他個人及醫院的破壞,但她想到翟昊類誠心誠意的對待,每每要激烈的內心交戰,久久不能平息。
更甚者,她發現自己默默地期待他從辦公室走出來,期待能遠遠看著他,即便不與他交談,看一眼也心滿意足。
於蘋不是不想抗拒心中一再增強的渴望,但那來源不明的力量隨著工作時間的增長而滋長,她沒辦法徹底地剷除,只會無止境的陷落……
「天,怎麼可以這樣。」她昂首望向天際淒迷的月色,心底默禱:「媽,請您指引,給女兒勇氣……早日找到證據,給他狠狠一擊,才不枉您所受的冤屈。」
於蘋緩步往公車站牌走去,途中必須走過某間酒店的前廊,在不甚光亮的夜色中,她看見一個偉岸男人的身影,他俊朗的五官擰皺著,濃眉間鎖著重重的憂慮,從他略微晃動的姿態感覺他似乎微微醺醉。
於蘋認得出他就是翟昊類,平時犀利睿智的他,居然也有放浪的一面?而最讓她好奇的,此時他正和一名穿著入時的女人激烈拉扯。
「昊類,你已經喝多了,不能自己開車啊!」女人努力想抓住他,不斷勸慰:「讓我送你回去,你心情這麼糟,又喝那麼多……我不能放你自己開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