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威深抽一口氣,得到了這樣的保證,他似乎不該再對皇額娘苦苦相逼了,心裡不知道該感到欣慰還是悲傷。
「皇額娘,兒臣什麼都不奢求,只希望能像平常百姓家那樣,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他話還未完,就忽然聽見宮外傳來激烈的廝殺聲。
「七爺,有伏兵,快走哇!」
聽見羅烈的狂喊聲,霽威臉色陡變,正要朝外走時,一個森冷的聲音自殿外響起。
「站住,哪裡你都別想去。」
霽威猛然回頭,看見霽善陰冷地走進來,手中提著一把長劍。
嘉惠皇后大驚失色,急忙以身護住霽威。
「霽善,他是你的弟弟,莫要傷害他!」
「皇額娘,我不是要傷他,傷他會留下後患,我可沒那麼傻,我是要殺了他!」霽善兩眼閃著寒光,惡狠狠地舉劍朝霽威劈頭砍下。
霽威大驚,飛快閃身倒退,撞翻了身後的花瓶擺設,驚險地躲過凌厲致命的一劍。
「霽善,住手!」嘉惠皇后驚聲大喊。
「皇額娘閃開,我不殺他,日後他必會殺我!」霽善揮劍追著霽威亂斬亂劈。
霽威矯捷地躲閃凌亂的劍招,忽見嘉惠皇后衝入他們之間,為了保護她不受利劍砍傷,他心急地用力推開她,這一推分了神,劍鋒逼近他的咽喉,再敏捷也逃不過這一劍了!
鮮血迸射,激烈的疼痛令他神智昏盲,幾乎暈厥。
「霽威——」
他聽見嘉惠皇后淒厲的哭號聲,不知道這一劍砍中了自己什麼地方?只迷迷糊糊地看見胸前的衣襟迅速染紅了鮮血,紅得令人觸目驚心。
他支撐不住,軟軟伏倒在地,神智漸失,隱隱約約看見滿身鮮血的羅烈揮刀衝進來,及時擋住霽善意欲再刺向他的一劍。
可怕的黑暗迅速淹沒了他。
昏迷前,他腦中閃過一念——莫非,他沒有真命天子的命?
第四章
大雪紛紛揚揚地下著,寒風凜冽,積雪遍野;大地萬物都在寒冷的冬夜中徹底冰封住。
一座規模不大的城隍廟蓋在土坡旁,被漫天風雪吹拂得瑟瑟顫抖。
城隍廟內的神龕前蜷縮著一名年僅十五、六歲的少女,身上裹著一件沾滿雪泥的厚棉袍,緊挨著熊熊的炭火盆呵氣取暖,在她瘦削蒼白的臉上,看得出飽受飢寒交迫的痕跡。
她,便是科爾沁部公主桑朵那。
科爾沁在蒙古草原中是較弱小的一個部盟,時常受到日益強大的喀喇罕部族威脅,大小爭鬥不斷,就在十天前的夜裡,科爾沁終於不敵,被喀喇罕殲滅吞併了。
桑朵那在雙親以死抵擋之下逃出了屍橫遍野的草原,往南逃到了這座廢棄的城隍廟裡躲避突如其來的大風雪。
風雪交加地連下了五日,桑朵那並沒有帶多少乾糧在身上,乾糧很快吃盡,她整整兩日沒有東西下肚,餓得渾身虛軟,思緒混沌,倘若這場大風雪再不止息,她恐怕也難逃一死了。
聽著嗚嗚的風聲和沙沙的落雪聲,飢寒交迫的桑朵那忍不住淚如泉湧。
「早知道會自己一個人孤孤單單死在這裡,還不如不逃,和父汗與族人同歸於盡,走在黃泉路上也有個伴兒,偏偏孤身一人逃到了這座荒廢的城隍廟裡,若是凍餓死了,只怕神不知鬼也不覺。」
她喃喃地自語,目光緩緩轉向了屋頂,彷彿望得很遠很遠,恍惚迷離間,若有似無地聽見了好似額娘輕柔、哀傷的吟唱聲,自遙遠的天際隱約傳來。
雲籠月,風弄鐵,兩般兒,助人淒切,
剔銀燈欲將心事寫,長吁氣,一聲吹滅。
空曠淒清的雪野中,傳來「噠噠」的馬蹄聲和「吱呀」的車輪轆轆聲。
一行二十餘騎的大內帶刀侍衛,個個都像雪俑般護衛著馬車,馬車後緊跟著一輛騾車,在積雪頗深的曠野中艱難地行進著。
領在最前方的御前四品侍衛羅烈忽然勒住了韁繩,回頭朝馬車高聲喊道:「請瑜皇貴妃示下,此處方圓十里內沒有驛站,前面有座城隍廟,今兒晚上要不要在那兒留宿?」
馬車的車簾緩緩掀起一角,微露出一張顰眉蹙宇的絕色容顏,目光擔憂地仰視著昏暗的天空,再望向陰暗蕭索的城隍廟。
「雪好像越下越大了,再這麼走下去,人和牲畜都受不了,可是……」瑜皇貴妃眸光憂懼地望了身側一眼。「若不繼續趕路,怕扎克圖很快就會追上來,霽威,你說該怎麼辦好?」
「皇額娘,」馬車簾後傳出虛弱的少年嗓音。「下這麼大的雪,扎克圖就算想追上來也不容易,兒臣以為歇息一夜耽誤不了多少時間,就讓大夥兒歇息歇息,養足了精神,明日一早再走吧。」
身心俱疲的侍衛們一聽,個個精神為之一振,暗地裡都鬆了口氣。
「也好,七爺既然這麼說,你們就照辦吧。」瑜皇貴妃緩緩放下車簾,隱住了那張帶著淡淡哀愁的絕美容顏。
「是。」
羅烈接旨,遂高揚馬鞭,指向一列侍衛發令。「穆裡,你先帶幾個人進城隍廟裡安排一下,廟裡面如有人則命他們迴避,若是廢棄沒有香火就打掃乾淨,先生火取暖,快!」
五、六名侍衛應聲,連忙策馬朝寺廟飛馳而去。
當大隊馬車緩緩踏著雪泥走到城隍廟前停下時,殘破的紙已然透出溫暖殷紅的火光了。
「地面濕滑,請皇貴妃、七爺小心行走。」
羅烈小心翼翼地將馬車內的瑜皇貴妃先接下車,再謹慎地避開霽威受傷的右側,以身當支柱,撐著他的左身慢慢地下車。
霽威在羅烈的撐扶下緩緩站穩身子,他將臉微仰起來,慢慢地掃視著周圍,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半破半舊的城隍廟。
大殿內透出的火光,將他似雪雕般蒼白的臉孔映出了淡淡血色,儘管身上穿著粗衣棉袍,也掩飾不了他渾然天成的貴族氣息,藏不住他不凡的出身。
「七爺,您挺得住嗎?」雖然先帝遺詔上已明確寫出帝位繼任人是霽威,但出逃的這段期間內,霽威嚴厲警告所有人只許喊他七爺,不許稱呼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