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紹慈相信他要說出這一段最不願想起的過往,內心一定是百般煎熬,她握住他的手,給他溫暖。「如果很難過,就不要說了。」
鮑佑年反過手,將她的小手包裹在自己的大手裡。「托尼卡家族同意我父親離婚後馬上和我媽媽結婚的唯一條件,就是不准將我一起帶回,並且要我媽媽以後不再替我父親生下孩子,他們不要托尼卡家族的優良血統有任何的污點。」
「你媽媽她答應了嗎?」
鮑佑年痛苦的點點頭。「念小學時,學校的同學笑我是沒人要的小孩,媽媽寧願跟著老公,不要自己的小孩,我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上了國中後,我搬了家,在學校的學籍資料上,我的父母欄所填的永遠是已歿。」
「所以那時候我無心說你住院時都沒有家人去看你,你才會那麼生氣。對不起,我不知道沉壓在你心裡的痛。」
他搖搖頭,「昨天晚上,我父親從德國打電話來告訴我,我媽媽得了癌症,時間不多了,她希望在過世之前再見見我。」
「她跟著你父親回去德國之後,有回來看過你嗎?」
「沒有。她把我交給我舅舅,又留了一大筆錢之後,就沒再回來過。」
「那你舅舅呢?」
「他們在我上國中之前,移民到美國,我不願意跟著去,他們才替我找了劉媽照顧我的生活。劉媽在我的生命中,比我的親生母親還重要。」
「以後我們要好好的孝順劉媽。」
「這就是我的故事,是不是很不堪?」
「大笨蛋,這並不是你的錯,你何必這麼想呢?」她終於明白他為什麼那樣努力的工作,還把公司取名為托尼卡,其實在他的心裡仍然存在著對親情的渴望,想藉著這樣一個名字,和他的親人有一點點的連繫。
「我的確很笨,一件根本不是我的錯,不該是我去承受的事情,卻捆綁了我的心整整二十年。」
天紹慈溫柔的說:「佑年,讓我陪你一起去解開這個心結好嗎?」
「妳要怎麼陪我解開這早已是死結的心結?」
「我陪你回去德國,去見你媽媽最後一面。」
「回去德國?」
「你的人生中或許有很多的遺憾,但那些遺憾都不是你自己造成的,只要你願意放開,那就不再是遺憾。然而你若是沒有回去看你媽媽最後一面,這個遺憾就會是你自己造成的,而這個遺憾將是永遠無法彌補,也會讓你悔恨一輩子。」
鮑佑年凝視著她,「小天,妳是上帝派來的天使,謝謝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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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星期後,天紹慈陪著鮑佑年來到德國法蘭克福--他最親的家人所住的城市,卻是他三十年來第一次踏上這塊土地。
心情很複雜,有著歸鄉情怯,又有著忐忑難安。
踏出機場,坐上托尼卡家派來接他們的車子,來到了位於郊區的托尼卡家族古堡,這間古堡已經有四百多年的歷史,一百多年前,托尼卡家族發跡買下來後,直到現在都還住在這古堡之中。
車子駛進了最外圍的大門,又開了將近十分鐘才停在古堡前。
下了車,古堡前已經站了二十多人,除了穿著制服的傭人,另外還有好幾個主人模樣的人。
很悲哀又可笑,這些有著和他相同血緣的人,他竟然誰也不認識,他的父親是哪位,他也不認得。
這就是他可悲的人生!
天紹慈望了鮑佑年一眼,看得出他很緊張,她握住他的手,給他支持的力量。
裴迪·托尼卡走到他們的面前,看著二十年沒見的兒子,他情緒有些激動,內心卻有更多的歉疚和自責。
「佑年,進去看看你母親吧!」他用不是很標準的中文說。
天紹慈看著眼前的男人,有著和鮑佑年相似的臉型,他那淺褐色的眼睛和微卷的頭髮,就是遺傳自他父親。
鮑佑年點點頭,跟著他一起走進古堡,一步一步踏上大理石階梯,心情頗為沉重。
他們來到他母親的房間,看著大床上躺著骨瘦如柴的女人,過黃的臉色,頭髮因為做化療而掉得稀稀落落,整個凹陷的雙眼緊閉著,身上插滿了各武各樣的維生儀器。
在他印象中媽媽是那樣的美麗,嬌艷得像一株正要綻放的青春花朵,然而現在的她卻已病入膏肓。
在此刻,積壓在他心中二十年的恨消失了,捆綁住心的繩結也打開了。
三天後,鮑佑年一直處於彌留狀態的母親突然醒了過來,病床前站了好多人,或許是母子連心,一種割不掉的天性讓她一眼就認出二十年沒見過的兒子。
瘦骨嶙峋的手用力的握住兒子的手,用瘖啞的聲音說:「佑年,媽媽對不起你。」
鮑佑年反握住她的手,從母親的手中他感受到她對自己的歉疚,片刻之後,他感覺到他手裡的那隻手鬆了開,她就這麼離開了人世。
兩人在法蘭克福多留了幾天,待他母親的喪禮一結束,他們便坐飛機回台灣。
在頭等艙中,鮑佑年和天紹慈兩人的手緊緊交握著。
「她應該是幸福的吧!」
「你發現了嗎,你媽媽在閉上眼睛的那一刻,她的表情是平和的,她的嘴角還微微往上揚,你回德國看她最後一面,我相信她走得沒有遺憾了。」
「能知道她是幸福的就夠了。」
「佑年,我好以你為榮。」
「小天,謝謝妳。」鮑佑年由衷的向她道謝。「若不是有妳,我想我不會去見她最後一面,心中的恨也不可能會放下。」
「若是你不願意放下,誰也不能改變你,所以別謝我,謝你自己。」
鮑佑年從口袋裡掏出老早之前準備好的戒指,「我們結婚吧!」
「好。」她很乾脆的回答,沒有浪漫的求婚方式,但在這一刻,卻是最令她感動的。
「謝謝妳。」他拿出戒指,要替她戴上時,天紹慈卻將手收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