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坷看見眾享站起來,急忙跑到池塘邊,不顧閃亮的名牌皮鞋和真絲西褲,跪下把那個又髒又破的皮球撈起來。
將手裡的球遞給身邊圍繞的孩子,人群裡發出一陣歡呼,立即哄地散開重新玩耍去了。
歐陽坷看著眾享向他慢慢走近,眉頭一挑,臉色漸漸變得陰暗起來。
眾享緩緩走到他面前,每一步都有點踟躇。
「謝謝你啦。」 眾享說。
「你的……..」 歐陽坷望著眾享的腿,聲音有點變調,好半天才顫抖著問出來: 「你的…….你的腿!我……」
眾享垂頭看看自己的腿,抿著薄唇微笑: 「腿嗎?摔了一交,所以……」
「不是的,不是的!」 歐陽坷搖頭,他一貫閃爍著英明決斷的眼睛竟然流露害怕: 「是我,一定是那次……」
「沒什麼,只是走路的時候有點不自然,不走動的時候根本看不出來。」
歐陽坷大叫起來: 「不要用這樣的語氣,不要這麼輕描淡寫!眾享,不要這麼對我。」 他搖著眾享的肩膀,像立即會失去他似的無法控制理智。
「你想我怎麼對你呢?」 眾享蹙眉,輕輕地問。
「我愛你。」
「謝謝你。」
「我愛你!」
「那已經過去了。」
歐陽坷搖頭,強硬地把眾享摟到懷裡: 「沒有過去,沒有過去,我愛你,一直愛著你。」 他在眾享的短髮上狂亂地吻。 「你可以打我,可以罵我,可以把我也從懸崖上推下去。隨便你怎麼懲罰我都沒有關係。但是不要把我看成一個陌生人。」
「現實一點,歐陽坷。」 眾享垂著手被歐陽坷桎梏在懷中。 「我們已經過去了。」
「不要說這樣的話,隨便你怎麼報復。但我愛你,我依然愛你。」
「放開我吧。」 眾享歎息。
歐陽坷大吼起來: 「不放!我不放!」
他的吼聲驚動了附近的孩子。
孩子們三三兩兩圍了過來。
「老師………」
「他欺負老師!」
「壞孩子才欺負老師的!」
「放開老師!」
小小的支持者開始討伐歐陽坷。
眾享說: 「放開我吧。」
「不放!」 這次的吼聲嚇著孩子,有幾個年紀小的當場哭了起來。
眾享也開始生氣,掙扎著離開歐陽坷的懷抱。
「放開我!」
令歐陽坷放手的不是眾享的掙扎,而是眾享發怒的語氣。
「請不要離開我。」 歐陽坷深情地望著眾享。
眾享已經不再浮現那種熟悉的絕望的冷漠,取而代之的是凜然不可侵犯的淡泊。他對歐陽坷輕輕搖頭: 「歐陽坷,我們從來不曾靠近。你也從來沒有信任過我。」
歐陽坷真摯的,一字一頓地說: 「我愛你,我信任你。」
眾享微笑,就像聽見一個一戳就破的謊言。
「你愛我,可是你不信任我。」
他轉身想走開,被歐陽坷在身後緊緊扯著手腕。
「眾享………」
眾享帶著顫動人心的光彩的眼睛在歐陽坷臉上默默轉了一圈。他歎息,彷彿看見許多已經以往在風中的往事。
「歐陽坷,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 每一個字都說得很慢、很輕,像針靈巧地扎進肉裡。 「從懸崖上墜下的時候,眾享就已經死了。所有愛你的勇氣和堅持,已經在我墜落的時候散在風裡、浪裡。」
「不……」 歐陽坷悲鳴著,他抓著眾享纖細的手不放。
這雙白皙靈巧的手,曾被他握在手裡多少次。
這是他的生命,他所有的愛,他死死地抓住,就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多久前,他們也曾這樣互相抓著對方的手,不肯鬆開。
多久前,在他哭泣著說出「沒有勇氣再支持」的話後,又彼此握著愛人的手熱吻。
當日的掙扎和狂亂,怎麼可以就這麼放棄?
在「凡間」抱著眾享離開的時候,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每日在懸崖頂端的痛哭,又是為了誰?
「我已經對你沒有感覺。」
眾享站在歐陽坷面前,平靜地說。他優美的唇邊還帶著淡淡的笑容,讓歐陽坷心痛得抽搐起來。
「歐陽坷,放手吧。」 眾享望著他的眼睛。 「如果你還有一點愛我,就放過我。這樣的愛太苦太澀,我已經不想再嘗。」 他溫暖的目光移向草地上玩耍的孩子。 「我希望可以平靜地生活,我希望以後都不再傷心。請離開我的世界,我不需要你再進入我的生命。」
「眾享,我愛你。」 歐陽坷輕輕說。他抓著眾享的手不斷摩挲著自己的臉,痛苦地重複: 「我愛你,我愛你。」
眾享苦笑: 「可是我已經不愛你了。」
他扭動著手腕想離開歐陽坷,卻被歐陽坷緊拉著不放。
「放開我吧。」
「不。」 歐陽坷堅決搖頭。
「你何必硬要留一個不愛你的人在身邊?」
「我要留我深愛的人在身邊。」
眾享掙扎著,導致歐陽坷再次把他硬摟到懷裡。
兩人激烈的對抗又引來大群的小旁觀者。
「放開!」
「不放!」
………………….。
掙扎中,一道弧形銀光劃破天空,拋落在遠處的草地上。
「啊!」 眾享驚叫起來。
歐陽坷被他驚惶的神態嚇了一跳,惟恐在掙扎中傷到他,連忙鬆手。
眾享摸著自己的脖子,一臉焦慮: 「我的項鏈……..」 他轉頭望望遠處的草地,向那裡跑去。
「我的項鏈…….」 眾享低聲說著。他跑得太快,幾乎摔倒。
歐陽坷急忙跟在他身後。
「不見了…….不見了………」 眾享跪在一大片長得高高的雜草叢中,著急地尋覓著。
他不斷撥開亂草,對草鋸在手上造成的割痕視而不見。 歐陽坷看他在草叢中全心全意地尋覓,忽然想起海邊秋季那片枯黃的草地。
那天,當他把李為令給眾享的首飾盒扔掉時,眾享也曾這樣焦急地尋覓。
那是第一次,歐陽坷對眾享發火。
那天,他扔下跪在草地中的眾享,喝了一晚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