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時分,他回到房中,對眾享說:我已經沒有勇氣堅持。
他想起那一夜又是纏綿的一夜,但是,他第一次,在眾享醒來前,悄悄離開。
沒有親吻,沒有告別。
遺棄般的離開………..
如果沒有歐陽坷,眾享會更幸福嗎?
如果沒有歐陽坷,眾享會少受多少苦?
例如,李為令……..
周圍的小朋友都靠過來幫眾享尋找他的項鏈。小小身影在草叢中若隱若現。
眾享摸索著,他的眼光掠過每一根草、每一塊泥。
「在哪裡?…….在哪裡呢?……..」
歐陽坷也跪下來。
他的心象死了一樣。
他愛著眾享,可是眾享已經不再愛他。
他跪在草地上,為眾享找尋著項鏈,像是已經找不到別的方法,表示他心裡的愧疚。
或許他需要找一樣事,來緩和心底的痛楚。
至少,他現在和眾享做著同一樣事情,跪在同一片草地上。
至少,一抬頭,就可以看見彼此的身影。
歐陽坷抬頭,他看見眾享。
眾享彎著腰,咬著唇,他的目光,不在歐陽坷身上。
歐陽坷想走過去,想擁抱他,不過是幾步路,卻已經沒有力氣邁出去。
眾享說:我已經不再愛你。
眾享說:愛你的勇氣和堅持,已經消散在風裡浪裡。
歐陽坷連歎息的勇氣都已經失去,他感覺自己已經死了。
他想起眾享的擁抱,曾經是那麼的熾熱。緊緊拽著他的袖子,臉深深埋在他的胸膛裡,像恨不得從此就窒息於此。
歐陽坷難過地握拳。
他想他應該離開眾享的世界,他想他沒有資格留在眾享的生命裡,可他沒有力量,站起來朝門外走去。
悲傷地別過頭去,卻意外發現在陽光照耀下微微閃爍的白金鏈子。
歐陽坷走過去,將這條眾人都正在尋覓的項鏈從草梗上取下。
仔細望時,人已經怔了……….
普通的白金鏈子,很細很細。
歐陽坷的目光停留在墜子上。
項鏈的墜子,不是金,不是銀。
是琥珀,人造的琥珀。
那種將小東西放在裡面,外面澆上人造琥珀液的人造琥珀。
在這塊晶瑩的淡黃琥珀裡,有一朵野菊。
小小的、枯萎的、隨處可見的野菊。
歐陽坷已經癡了。
他修長的手指觸及琥珀,像觸及某人脆弱的心靈。
野菊……..
天下千千萬萬的野菊,歐陽坷知道這是哪一朵。
他記得……..
那野菊盛開的地方。
………….我想我愛上你了。
………….愛上我的人每天都有。
他把那朵野菊遞上。
有一個男孩,說著尖刻的話,卻伸手把野菊拈在手裡。小心翼翼地,好像那是他的生命。
…………以後還會送嗎?一天一朵哦。
…………太貪心了吧……………
那日夕陽斜照,微風撫過兩人貼在一起的頭髮。
那日青翠草地上,遍開的野菊隨風波濤般輕輕起伏。
那日的歐陽坷……….那日的眾享………….
歐陽坷的淚已經滴下來,染濕手中的琥珀。
一隻溫暖的手伸過來,輕輕取走他手中的琥珀。
歐陽坷用力地抓住,不讓那手逃去。
白皙纖細的手,在寬大的手掌中微微一掙,不再動彈。
歐陽坷抬頭,面前的眾享已經淚流滿面。
第一次看見眾享的眼淚,是在海風呼嘯的懸崖上。
他說: 這一滴眼淚,送給你。
為什麼我們愛得那麼苦?
為什麼我們的心要痛這麼多次?
歐陽坷緩緩地,為眾享戴上項鏈。
眾享微微低頭。
這似雪的項頸上,曾留有多少熱吻的痕跡。
修長的手指,在眾享臉上偷取晶瑩的淚珠。
「眾享,你已經…….學會哭泣了。」
眾享流著眼淚,顫動的眼光停在歐陽坷眸中。
歐陽坷用發抖的聲音輕輕問: 「那麼……..那麼……..」
他懷著微弱的希望,哀求地哽咽。
「那麼…….也學著相信幸福………好麼?」
停頓了時間的凝視。
兩人望著對方的眼睛,像企圖找出對方藏在深處的靈魂。
歐陽坷顫慄著,他屏住呼吸,等待眾享的答覆。
眾享咬著下唇,那麼用力,幾乎要咬出血來。
他伸手,拽住歐陽坷的袖子。慢慢收緊,手指的關節因為緊張而蒼白。
他把臉埋入歐陽坷的懷中,像要把自己溺死一樣,深深藏在歐陽坷的胸中。
他輕輕說: 「我不相信幸福,我相信你………」
我不相信幸福。
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