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是我父親在世的時候捕魚用的,當他不捕魚時就是坐在這椅子上抽煙,他是肺癌死的。」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沉重的氣氛使她呼吸困難。
他的敘述超乎她的生活經驗,他的語氣讓她覺得陌生。她所熟悉的孟翔一向風趣開朗,而眼前的他卻陰鬱如大雨將至。
「去透透氣吧。」他說。
海邊,一樣的海風,一樣的波濤,不一樣的心情。
沙灘上老地方,他躺著,她坐著。
「要聽哪一個版本?」他故作輕鬆。
「孟翔,你不必告訴我……」她不想逼他,回憶有時是最傷人的。
他半閉上眼睛,述說著他的成長故事——
「我爸是捕魚的,就像這裡的大多數人一樣,吃不飽餓不死。我媽生下我滿月之後就和一個外地的男人跑了,從此一去不回。我爸身兼母職撫養我長大,他拚老命供我讀書,指望我用學歷、用財富來為他洗去一生的恥辱。」
她不敢看他,只直直的望著海,結果什麼都看不到。
「我當完兵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很不好,但他還是堅持我出國唸書。我出國的第二年他過世,我根本來不及見他最後一面。」
「好可憐……」
她忍不住哽咽。
她想像著日落西山的漁港老街,滿臉滄桑的老人孤獨的坐在門前的籐椅上,一根又一根的抽著煙,彷彿在煙霧瀰漫中看到了妻子的臉——他一生的愛恨情仇……
多麼蕭瑟的畫面,多麼淒涼的人生。
她的淚水不覺撲簌簌的掉了下來。
「愛哭鬼。」他坐起來為她擦去淚水。「男主角都沒哭了,你哭什麼?」
「我就是愛哭嘛,要你管!」
她索性撲進他的懷裡繼續流淚,他輕輕拍著她的背,說:
「原來要讓美女主動投懷送抱這麼容易,多準備幾個悲情故事就成了。」
「不准嘲笑我!」
當淚止住,她開始覺得自己很丟臉,居然抱著他哭得唏嚦嘩啦的。但在他懷裡的感覺這麼好,她實在捨不得離開,於是她決定賴著他。
「孟翔,你原本沒打算告訴我,是不是?」
他沒作答。
「為什麼?不把我當朋友嗎?」
「你是活在陽光下的人,不會瞭解躲在陰影底下的滋味。」
他把下巴靠在她的額頭上,故作泰然。其實他並不在意別人的眼光,否則他也不會回到這裡。但此刻他卻好怕她會瞧不起他。
「你是說,你媽跟人跑了這件事讓你躲在陰影底下、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她離開他的懷抱,不以為然的問。
「我就說你不會懂的。」他看著她,眼中有著少見的寂寥。
「我不懂?」
她笑了笑,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然後深吸一口氣轉過身對他說:
「如果你知道,我的母親曾經跟一個男人私奔,然後又被拋棄,而那個男人就是我和我哥的親生父親,你還會認為我不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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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晨在電腦上敲敲打打,她正偷偷的替孟翔的旅館寫廣告詞。不打廣告怎會有人知道這裡的好?衝著他想要造福鄉里的心意,她願意助他一臂之力。
她沒把握自己寫得出來,所以她沒敢透露,打算寫好之後再給他看。
「喬姐姐,你可以教我這題嗎?」
「好啊,我看。我有八元,哥哥的錢是我的三倍,我們共有多少?」她念著題目,一抬頭看見了……
「文中,你怎麼來了?」她驚訝極了。
「雨晨,我有事找你。」他來了好一會兒,一直在店外觀望。他實在不能理解,何以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還有這個小書店,竟能夠讓養尊處優的她如此樂在其中?
難怪他得不到她的心,因為他從頭到尾沒有進入過她的心。
「小麗,姐姐有事,請高哥哥教你好嗎?」她關掉電腦,邀請著他:「上來再說吧。」
除了孟翔,她並不喜歡有人入侵她的領地。但這附近沒有咖啡廳,大中午去海邊又太熱,她只得讓他上樓。
「喝茶。」她給他一罐冰茶,和他並肩坐在落地門的軌道上。
「雨晨,你真的要在這裡長住?」
「嗯。」
「這裡有什麼好?」
「文中,你可曾對什麼東西癡迷過嗎?」她問,眼裡是滿滿的海水。
「有,你。」他答,眼裡都是她。
「文中……」她訝於他毫不掩飾的回答。她知道他喜歡她,但他從來沒有這麼露骨過。
「雨晨,我要訂婚了。這就是我來的目的,我必須最後一次確定你對我的想法。」
「你要訂婚了?文中,恭喜你!」她祝福他,誠心的。
他凝視她,臉上閃過一抹痛苦,但隨即隱去。
早該知道不必跑這一趟的。
「她就是上次你在酒會上見過的謝可婷,她很好,但她不是你。」他伸手阻止她說話,他必須一鼓作氣,因為以後恐怕沒有機會了。「我一直很努力讓你喜歡我,但兩年過去了,我開始覺得洩氣、覺得累。」
「對不起,文中。」她揪著心,說出了她一直放在心裡、但不曾說出口的三個字。
「啊,從不低聲下氣的喬雨晨居然說對不起?哈,我總算不虛此行。」他笑,卻是極度無奈的。
「文中,你對我的好我不是不清楚,但感情這種東西,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我無法勉強自己無中生有。」
「我花了兩年的時間才總算弄明白這個道理,有點愚蠢,不是嗎?但至少我盡了力去追求,即使還是得不到我想要的,我依然無怨無悔。」
她望著這個曾被她百般刁難的男人,心裡的感覺錯綜複雜。錯過了他,她並不遺憾;但辜負了他,卻令她不安。
「謝謝你這段時間的關照,還有對我的百依百順。我想你的新娘子絕對不會像我一樣的無理取鬧。」
「這世上除了你喬雨晨,應該沒有第二個女人會把我精心挑選的鑽戒丟到馬桶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