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知道。」姬水襄神色既無怒意,也不特別嚴厲。「
吸血鬼和人類,哪一方都不願接納他,卻這麼理所當然地利用他,我們還要當最後趕盡殺絕的那個人?他做錯了什麼?他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生,卻得為此背負一生的原罪?」她越說越覺—切都荒謬可鄙,「我們姬家被視為神聖古老的大族,可私底下的所作所為,和我們鄙棄的吸血鬼有什麼不同?」
姬水襄身旁幾名女子早就滿腔怒火,聽她這般詆毀自己人,一名女子怒斥道:「你說什麼鬼話?!他屠殺我們百餘名族人是事實,你不妨問問他,他幹過這種殘暴的事沒有?我們姬家人本該降妖伏魔,殺了他有什麼不對?你居然把我們跟吸血鬼相提並論——」
姬水襄手一抬,女子忿忿住了口。她望著養女,淡淡道:「信神的人,不會質疑神的存在與否。你是姬家人,對於姬家決定的一切,你不應質疑,只管遵行,除非你從根本上已經對姬家這個信念動搖了。」她示意兩名姊妹上前,「我想你是一時迷惑了,盡快解決這件事,應該能讓你清醒過來。」
姬心誼對大姨與表姊的對話只聽懂了幾成,眼見兩位阿姨取出兩封符咒,顯然要對付埃米爾,她朝姬心草叫道:「姊姊,阿姨要對付他,你趕快過來這邊,免得危險!」見姬心草依舊不動,她緊張地大叫:「你的任務是殺了他,不是陪他一起死啊!」
死?姬心草望著兩位阿姨撕開手上封符,那是專用來對付吸血鬼的,以他此刻的身體狀況,絕對無法抵擋。
她不必回頭,也能感到背後的他刻意與她保持了一段距離,顯然不打算干涉她的決定。而養母漠然望著她,眼神中沒有失望或氣惱,似乎篤定她會如往常般奉行她的命令,又像是在觀察她會怎麼做。
夾在兩方之間,強大的壓力同時擠迫著她,逼她做出抉擇,她幾乎錯覺自己就要被這沉重的壓力壓垮壓瘋,碎裂成片片。她從不違逆養母,可是她的腳拒絕邁步,從他身邊離開……
封符撕口處流出銀色的液態物質,化作數道銀絲,交錯纏繞,筆直向姬心草射來。她今晚並未攜帶腕輪或任何法器,赤手空拳是擋不住它的,但她只要讓開一步,身後的他就會死在這道符咒之下。
他的生死,在她一念之間。
眼見銀絲撲到姬心草身前,她依然不動,「砰」地巨響,銀絲不知擊中了什麼,激起煙霧瀰漫。
「姊姊!」姬心誼驚呼,那符咒熔鑄了多重咒語,雖是被設計來對付吸血鬼,可一般人也承受不住啊!
她扯住放符的一位阿姨,顧不得尊長輩分地大叫:「你們在做什麼!姊姊是自己人啊!就算她一時糊塗了,也不至於要她死啊!」
「安靜點!」姬水襄斥住了外甥女,凝目望著漸散的煙霧露出淡藍色的影子。
那是一隻與人等高的巨大禽鳥,喙尖頸細,身軀呈半透明的冰藍色,籠罩在清冷的光輝中。鳥兒張開了修長的雙翼,護住其後的姬心草,透過鳥翼,模糊可見她容色堅毅,顯然決心一拚。
姬心誼愣住了,喃喃道:「『七鷺』……」
那是「使靈」,族內唯有心草姊姊能使用這麼複雜的咒術。術師以自身魂魄與法力餵養使靈,餵養的時間越長,使靈威力越強,與驅使者靈魂的依附也越緊密,如果使靈被消滅,驅使者也有受傷、甚至喪命之虞。
她為了那個男人,不藉以命相護,和自己的族人為敵?為什麼?
五個女人不等姬水襄下令,踏前數步,站定五芒星方位,各自取出法器。
姬水襄淡淡道:「目標是埃米爾,不是心草,盡量別傷了她。」
不對,不能這樣!姬心誼想大叫,阻止自家人互相殘殺的荒謬情況,可事實俱在,是表姊違背了祖訓,阿姨們才被迫出手阻止她。她慌得快哭出來,想向大姨求情,卻無從措詞,眼睜睜看著阿姨們催動五芒星陣,空中凝聚無數銀亮光點,流星般朝埃米爾墜落。
使靈呼應姬心草的心思,一幻作七,七隻小鷺同時飛撲到埃米爾上方,擋住了這陣銀色急雨。但鳥翼之間難免有空隙,還是有幾顆銀點穿透防禦,眼見就要擊中埃米爾,姬心草後退數步,護在他身前,銀點全落在她身上。
她忍住痛,一聲不吭。阿姨們顯然算準了她的使靈最多分為七個,範圍太大的攻勢無法徹底阻絕,總有一、兩個能打中他。雖是針對吸血鬼設計的攻擊,落在她身上也頗為疼痛,若是命中他,他非受重傷不可。
感覺到熟悉的胸膛接住她背脊,她不回頭,低聲道:「我擋住她們,你走吧。」
「要我丟下心愛的女人自己逃跑,辦不到。」埃米爾望著五名女子又取出符咒,「要走,我們一起走。」
她有些動搖,但無法答應。她可以回護他,但和他一起逃,就是徹底背離她的族人。她願意為他承受責難,但她沒有割捨一切的心理準備。
她來不及回答,一道銀弧已迎面射來。
兩隻小鷺飛撲而下,雙方相撞,爆出耀眼的光亮,消散無蹤。緊接著又是數道銀弧飛至,小鷺紛紛俯衝阻擋,幾道眩目亮光過去,只餘最後一隻小鷺,它身軀陡然脹回人形大小,張翼擋住了最後幾道攻擊。
位於五芒星之首的女子手一揚,法陣中央湧現薄霧,一條三頭銀蛇隨之竄起,在地下游動向前,其餘四人念誦咒語,將霧氣催化為密密麻麻的銀色光點,子彈般激射而出。
七鷺再度一化為七,四隻疾往前衝,張翼撲落密雨似的銀色光點,餘下三隻組成三角形的法陣光網,在姬心草身前屏蔽從鳥翼逃過的漏網之魚。
姬心草暗自焦急,五位阿姨都是族裡的高手,一對一她有把握取勝,可如今一對五,除非她痛下殺手,否則必敗無疑,但她怎能傷及她們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