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獻公深覺有趣,他從未見過像驪國王女這麼有膽識、言語從容的俘虜,就連他新 寵辛的允女,在被士兵送抵王宮時還是一副驚弓之鳥、花容慘澹的狼狽模樣,足足調養 了半年才博得晉獻公的注意;哪像這封姊妹花,一露面就聲色奪人,今人心蕩神馳。
好奇心促使晉獻公領首,忙碌來去的侍女立即退讓,接到無聲命令的樂師調弦執鈴 ,準備應和。
花琉的歌聲是和風,帶來了南國的薰曖氬氬。
詞意是歌詠大白然的雨露潤澤了五穀作物,輕柔的歌聲中帶有一絲顫抖,彷彿新抽 嫩芽的麥草隨著南風的吹拂而搖曳。
晏離伸出雙手,緩緩改變優雅靜止的姿態,左手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度,纖 纖玉指如花朵般綻開。
望天祈求,敬神謝天,賜予吾族豐年原本猶豫、試探的旋律在花疏豐沛甜蜜的情感 引導下變得更加輕快、活潑。
意中人能豐收滿倉,博得父母歡喜少女含蓄愉悅的期待,藉由歌聲傳情,豐收後的 慶典是年輕人互訴衷由約時光。花琉的歌聲隨之迴旋高亢,與歌聲應和的是晏離激昂的 熱情。
晏離修長的身軀放肆延展,捕捉住大自然中加風、如火的力量,紅裙翻飛,隱約可 見晶瑩無瑕的小腿,足踝繫著小小銀鈴,清脆的輕響引人注目。
青春的光彩在晏離的舞姿中迸射,今晉獻公眼睛一亮,頭也不回地吩咐真君,「孤 要她今夜侍寢。」
「是。」賈君安詳地回應,明知道夫君的心思早已聽不見她的答覆,仍兀自恭敬地 說:「妾身遵命。」
歌舞既畢,晏離半跪著接受眾人的掌聲讚美。
晉獻公以一種男人的興味打量著她。
「今年幾歲?叫什麼名字?」
「婢子今年十七歲,賤名「晏離」,妹妹「花琉」十四歲。」
「「燕璃」,「花琉」?「燕飛花間,琉璃清麗」,嗯,很文雅的名字,倒像是詩 句。是鴻雁的雁字,還是乳燕的燕字?」
晏離一怔,她的名字是閃為旅者斷言她顯貴多災,才取「晏離」以魘不祥,這一直 是她引以為惡的醜名,沒想到由晉獻公口中說出卻成了一個美麗的誤會。
「是火焰的焰字。」她低頭回答。
新名字,新人生。
真君平靜地執行夫君的命令,指揮侍女為輟國長姬沐浴更衣。
年長的女宮檢視過焰璃的身體,向真君回報:「驪女還是處子。」
真君不禁動容,十七歲的處子……真是造孽!如果我能在年輕時懷胎安產,子女不 就是像她這般歲數?真君黯然地想。
香湯沐浴過的焰璃任由侍女擺怖,塗上發油坐在火爐旁梳理,滿頭背絲由精緻的象 牙梳子中流洩,博得年長宮女的低聲讚美:「好美的一頭秀髮……」
賈君檢視著盛妝打扮的焰璃,溫厚地囑咐她該注意的禮儀,「在主公面前不可以頂 撞、多嘴……就算害怕也得忍著,不可以哭鬧惹主公生氣,知道嗎?女孩兒家都得經過 這一關變大人的……」
她的同情給於焰璃勇氣,焰璃跪在賈君面前懇求。「夫人,您的教誨婢子不敢忘。
婢子只掛心舍妹花琉,她年紀尚幼,卻被留在席間備酒,請您收容照顧她吧!」
「我知道了。」真君點頭,「到底是姊妹天性。我會照應她的。」
「謝夫人恩典。」焰璃叩頭道謝。
「難怪主公垂幸。」賈君微笑,環顧眾侍女說適:「我見猶憐!帶她下去吧!」
「是!」曉事的女官分成兩列,一列跟隨賀君身後蜿蜒而行,另一列領著焰璃向後 宮走去。
長廈迴廊問的蠟燭搖晃著幢幢燈影,庭園外月光所照之處是一片皎潔雪白,晚香玉 的濃郁芬芳襲人而來,夜已深了。
清風將前般的歌聲笑語徐徐傳迭,薦然觸動真君靜如止水的心,竟在這繁華時刻無 端湧起一股淒慘悲涼。
夫君納寵並不是頭一遭,她早已見怪不怪。
像驪女這麼年輕貌美的姬妾,大概會讓他著迷上一陣子。
她伸手撫悸過自己略顯鬆弛的臉龐,心裡很明白,即使自己芳華正盛、容貌未衰時 ,也從未得寵過,獻公讓她主掌中宮為的是她的賢德才能,而不是美色。
她得到的是富貴榮華,卻分不到丈夫的一絲情愛。雖然如此,賈君反而能夠冷靜旁 觀,看著一個又一個的新寵取代舊觀的地位。
沒有一個女人能長保寵幸。唯一的例外。大概是晉獻公年少輕狂時甘冒大不諱的一 段逆倫孽緣,賈君想。
齊姜。風流裊慳、福薄早夭的齊姜,即使在死後仍緊緊攀住晉獻公的情愛這樣的榮 幸有誰能及?
月冷星寂,風動林梢,喧嘩的前殿奏起了淫靡的鄭風民謠,賈君將記憶拋向腦後, 緩步走向夫君御座覆命,心中無喜亦無憂。
花琉呆若木雞地站在眾多賓客之間,手裹拿著一把黃澄澄的酒壺,不知道該怎麼辦 才好。
她只能眼睜睜地望著姊姊被一位年長貴婦和一群宮女簇擁而去。相依為命的姊妹從 此一分為二,命運不再相同。
縱情飲宴的晉國朝臣在國君離席後更加放肆狎謔,拿主公臨幸驪女的誦題大作文章 ,淫穢的言語句句難堪。「酒為色之媒」,幾個原本衣冠楚楚的官員藉酒裝瘋,對侍宴 的宮女毛手毛腳,閃避不及的宮女們嬌項怒叱,富麗毅峨的宮殿頓成猥褻淫窟。
「你杵在這裹幹嘛?」一個宮女惡聲惡氣地罵:「還不去幫忙陪酒?這群臭男人要 不到酒會把桌子給掀了,你還不快點!」
「啊?」花琉如大夢初醒,小心翼翼地走向一位嚷著要酒喝的白鬍子老爺爺身旁, 為他斟了一杯酒。
「小姑娘,過來!過來!」老翁招手喚她,釀然說道:「我看看。嗯!長得倒是好 模樣,只是可惜了。老夫向主公討了你好不好?只要服侍老夫一人,不必在這裡吃苦受 罪,委屈做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