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她難以理解的是,她只是他的娼妓,他卻對她意外的好,讓地不知所措。
我想向妳要些獎賞。
她亦沒辦法忘記他說這句話的眼神,閃亮得足以照亮全世界。
越是仔細分析殷仲威的行徑,越是覺得沒有道理。石破軍定神想了許久,依然沒有找出答案,只得聳肩,繼續整理東西。
「叩叩!」殷仲威突然出現在門口敲她的門板,把她嚇了一跳。
「原來是你。」她輕撫胸口。「來了就來了,幹嘛還特地敲門?」門又沒關。
「這是禮貌。」他突然講究起禮法來了。「妳的女僕呢?」他四下尋找石破軍的貼身女婢。
「回家去了。」她一面整理筆墨一面答道。「她家裡捎來消息,說是親娘得了急病,我就讓她回去。」照顧親娘。
「她請示總管了嗎?」殷仲威挑眉。
「沒有。」石破軍仍忙著整理東西。「反正又不是什麼大事,沒必要凡事都要麻煩總管吧!」
石破軍顯然不知家大規矩也多的道理,這點殷仲威倒不意外,不過女僕應該很清楚,但她還是違背這條規定,該換掉了。
「你來做什麼?」她記得他說過今天一整天都很忙,可能沒空過來看她。
「帶口信兒。」他打趣的說。「有人托我約妳今晚到這座院落的花園一遊,順道賞月,不知妳有沒有這份雅興?」
這口信兒,很明顯是他委託自個兒帶的,卻用這樣風趣的方式表現出來。
「可以拒絕嗎?」她幾乎忍不住笑意。
「不能。」他回得乾脆。
「那就麻煩你轉告那個人,說我會準時赴約。」石破軍盡可能裝出嚴肅的表情,卻被他識破,因而愉快地勾起嘴角。
「就這麼說定了。」他吹起口哨。
是夜,明月高掛天際。
豐碩的滿月,經由池水的照映,渲染得更加巨大,有如白色的火輪,在微風掠過的水池中載浮載沈,為深沈的夜增添幾分詩意。
「月亮好美。」坐在前晚剛完成的涼亭裡賞月,殷仲威不住驚歎。
「是啊,好美。」石破軍仰望天際呢喃同意道。
「時間的流逝總是教人欷歐,不知不覺又到了十五。」許是夜色太美,殷仲威竟也感傷起來。
「天高地回,覺宇宙之無窮,興盡悲來,識盈虛之有數。天底下沒有什麼事是永恆不變的,就像月的圓缺。」他引用唐代詩人王勃的話,這讓石破軍驚訝,他不像是會風花雪月的人。
「幹嘛這樣看著我,驚訝我居然也懂得風雅?」看著她詫異的眼神,殷仲威自嘲。「我是一直在追求財富沒錯,但偶爾我也會覺得厭倦,想要風花雪月,現在就是。」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再堅強的英雄,也有悲傷的時候,反之,再市儈的商人,也有渴望風雅的一天,殷仲威就是一個明顯的例子。
面對他突來的自嘲,石破軍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擁有的許多面相,是她從未看過,如今他正一張一張翻出來,教她驚奇,也教她慌。
「妳願意和我一起風花雪月嗎?」
然而真正教她不知所措的,是他居然開口請求她,而非命令。
石破軍著實沈默了大半晌,才幽幽地回道--
「我早已是你的人了,你要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不需要徵詢我的意見。」這麼做只會使她不自在。
殷仲威卻搖頭。
「這種事,不能勉強,必須是出自真心,不然就沒有意思。」他的表情分外認真。
石破軍無話可說,風花雪月之事,若不是發自內心,再多的虛言,也感受不到快樂。就算是吟遏天下詩篇,也只是一連串文字組合,沒有絲毫意義。
「怎麼樣,妳願意跟我一起風花雪月嗎?」他握她的手握得好緊。
「我--願意。」她本想搖頭,本想跟他保持距離。可不曉得怎麼地,他們兩人越靠越近,近到她幾乎可以感受到他的疲倦。
「妳無法想像,我有多高興。」殷仲威的表情像得到了全世界一般滿足。
石破軍仍是說不出話,僅是一個小小的承諾就能讓他這麼快樂,這真是教人始料未及。
「你好像很疲倦。」她注意到他眼眶底下浮現出黑眼圈。
「是有一點。」他也注意到了。
「很忙嗎?」她忍不住問。
「很忙。」他聳肩。「最近杭州又多開了些鋪子,很多事情需要處理。加上院落忙著趕工,我也得督促,不知不覺就成了這個模樣。」像荊州地區特產的一種黑眼白熊。
「辛苦你了。」她不自覺地脫口安慰他,說了以後又暗自懊惱,他們這個樣子好像老夫老妻。
「這沒什麼。」殷仲威卻很滿足。「只要妳喜歡這落院,再辛苦都值得。」
其實真正讓他忙碌的,是洪大人。他已經開始串連朝中勢力想弄垮他,他為了反擊,這兩個月來馬不停蹄的佈局,多重壓力下自然顯露出倦態,並不值得驚訝。
「能借我靠一會兒嗎?我真的覺得有點累了。」不過這些他都沒有讓石破軍知道,全靠自己處理。
也許是他臉上難得一見的脆弱,吸引了石破軍。她點點頭,以為他是要靠她的肩膀,沒想到是要「借靠」她的大腿,讓她好生尷尬。
「能在月光下枕著妳的大腿休息,還真是詩意。」殷仲威仰躺在涼亭的長椅,看著天上的月亮,語氣無限滿足。
「想吟詩嗎?」既然說過要陪他風花雪月,就要做到。
「不想。」他疲倦地閉上眼睛。「現在我只想好好休息,聽妳說說話,不想吟詩。」風花雪月不一定非得吟詩才行,就這麼躺著賞月,不失為一種風雅。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一向就是他問她答,一時間把主動權交給她,她不習慣。
「就說妳喜歡我好了。」殷仲威半開玩笑的提議。
石破軍一時為之語塞,連最基本的問答能力都沒有了。
殷仲威笑笑。
「跟妳開玩笑的。」只不過這笑容中有些失望。「妳不想說話也沒關係,只要像這樣靜靜陪著我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