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何能回答她?他早立誓割捨私心;既已無心,怎能有愛?即使當年他曾動情,現在他也絕不容許自己仍有愛。
握緊拳,穆沖雲淒涼一笑,忽然意識到在對岸黑暗中,那抹現出愕然的嬌小人影,灼熱視線燃燒熊熊火焰射向他,照亮即將到來的對決。
是她……無須照面,曾是如此親密的兩人,比誰都能敏銳察覺對方的存在。
穆沖雲知道,猲弋的前景,在此一戰。
「有本事你就從我手中奪走霸權吧!果真能打倒我,那我就如你所願,將你記在心上,永誌不忘!我會等你--步香塵!」
***
「穆--沖--雲!」
步香塵在發現穆沖雲的那一刻是心痛的。
雖看不清楚他表情,但他壯碩的身子怎麼看來有些消瘦?這三年來……他過的好嗎--「該死!」她在想什麼!
她怎麼還會愚蠢的為他擔心?她該提防的是他為何會在這裡?
原以為他們後天才會在戰場上拚個你死我活,不意今夜卻提前相見。
明知他應該無法看穿她心底的恐慌,但步香塵仍將顫抖不停的雙手偷偷背到身後。「他出現在這裡……是不是他還記得--」
靜夜中「啪」的一聲,極為突然的,步香塵猛力責罰自己一個耳光。「呵!步香塵,你到底在對那無情男人留戀什麼!」
會緬懷過去那一段的必定只有她,穆沖雲他怎麼可能……哼,怕他同她早先一樣,只是為了探視敵情而來吧。也許他……早忘了她……雙方軍隊駐紮處都離河岸有好一段距離,其實並不容易探查敵方動靜。此刻,兩人僅憑感覺注視著昏暗星夜下的彼此。
突然,她發現到他身軀陡然打顫,而後似乎搖晃了數下。
他怎麼了?受傷……還是生病了?香塵下意識浮現對他的關切,而後她立刻厭惡的低咒一聲,不敢相信她還關心那個該殺的人。
既已決裂,她又在牽掛什麼?當年那個癡情的步香塵,早因他而亡!
她匆忙轉身跑開,不想再見他!不該再心動!
都怪孤獨讓她克制不了追憶過往,才會讓她對他冒出不該有的同情。
下次再見面,她定要殺了他!
***
「香塵。」略嫌沙啞的男聲拉回步香塵飛向天外的思緒。「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有聽到嗎?香塵?」
「啊!抱歉,大哥。」回過神,步香塵紅了臉,對著義兄低垂下頭。偷偷打量桌上攤開的牛皮卷軸,她清了清喉嚨掩飾她的尷尬。「是要問我佈陣的事嗎?我想也許咱們應該要在這裡埋下伏兵……」
「香塵,我問的不是這個。」高侖國王輕喟一聲。「我問的是,明天你真要親自作戰嗎?」他這個恩人義妹還是藏不住心思啊。
「這是自然。大哥怎麼有此一問?」露出笑容故作無所謂,可步香塵心跳卻急遽鼓動,有點擔憂接下來大哥想說什麼?好不容易她才鼓起勇氣抬起頭,力圖鎮靜直視高侖國王。
尋常女人,要是側面看到高侖國王俊逸容貌、一轉頭卻發現他有半邊臉被火燒燬,也許早失聲尖叫。不過香塵習以為常,根本沒放在心上。
高侖國王殷非綸一度被毀掉的喉嚨徐徐嘶啞道:「之前幾戰,你以軍師身份隨行,確實幫了大哥不少忙;可自幾天前在這沙遙河畔紮營後,你卻彷彿靜不下心,變得焦躁許多。香塵……你能狠心嗎?」
暗裡交握的雙手絞扭得更緊,表面上步香塵只是若無其事嬌笑。「大哥何出此言?你該明白的。我知道你和穆沖雲有過仇怨,可我也說過,我一定要親手報復。大哥,你得把他的命留給我。」
「香塵,話雖如此,可我也清楚你曾經深愛他。你自認恨他,但就我看來,你也許沒發覺你仍對他有情,證據就在眼前;你心知肚明,縱使離開他三年後,你依舊只為他而活。」
「我想殺他,自然對他念念不忘。我這麼恨他,怎麼還可能愛他?」額間沁出細汗,步香塵除了否定還是否定。「大哥多慮了。」
「你口口聲聲說恨他,但若真不愛他,恨意也早該消失。捨不下恨,就是你放不下愛的證明。我不讓你去、是因為我認為你不可能真下手殺他。」高侖國王將雙手背在身後,嚴厲看向義妹。
「高侖絕不許再失敗。為了減少犧牲,報仇雪恨,我勢將毀掉猲弋穆沖雲。香塵,我不得不提防你的猶豫不決可能壞了大計。我要你回高侖待命。」
「我不會礙著大哥。」不耐煩的站起身,步香塵決定中斷這次會談。大計?怎麼每個人的腦中都只有那些?權位富貴真那麼重要嗎?
「既為殺他重生,就沒理由在此退卻,大哥,你若不答應,香塵就算抗命也會去。」語罷,她拿起佩劍就往營外走。「等一下,香塵,我話還沒完。倘若你真殺了他……以後呢?你的人生呢?就到此結束嗎?」
嬌小身子在營門口陡然一僵,好半晌沒有動靜。她確實不曾想過那麼多,她只想再回到他面前而已……「我不知道。」
什麼都好,只要能讓她不再痛苦,生死都無所謂。
殺了穆沖雲,所有痛苦就能結束了吧!
但,真能結束嗎……香塵原是要放下怨恨的。當年落水時,她本就只想為他犧牲,不求報償,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打她聽說他暴虐行事弄得猲弋民心渙散時,她惟一的念頭就是回猲弋向他索回公道。就因為他那句話:「要想知道我的答案,你就回來找我!真不甘心的話,你就回來殺了我!」燒燙了她瀕死的心,然後,她的恨意就泉湧而出,不曾停止。為何那麼執著,她也不明白。
他可知道他一席話讓她成為了他的勁敵,阻撓他的大業?想必他一定萬分懊悔吧?
「這裡是……」靜夜駕馬漫步,任憑腦海思緒亂飛,當步香塵回歸現實時,早已策馬狂奔來到距離營地有好長一段路的沙遙河下游。再過去一點,那處就是當年讓她險些送命的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