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後,六架轟炸機整整齊齊地出發了,前後有四架護航的驅逐機。之翔搖搖頭,本來他該在上面的,現在他卻在往城裡趕,人的命運是很奇妙的,一點點小因素往往就能改變好多,好多——
快到城門時,空襲警報突然響起來,之翔往醫院趕,不理會也不躲避,誰知緊接著緊急警報響了,表示日本飛機已到了頭頂上——之翔看看附近,沒有防空洞,也不見湧來逃警報的人,他找了一棵大樹,放好腳踏車,就伏倒在一個田坑裡。剛剛躲好,黑壓壓的一大片日本飛機凌空而過,竟是那麼多,那麼多,連數都沒法數的多,少說也有上百架吧日本鬼子出動那麼多飛機,又想造什麼孽
還沒想完,日本飛機開始投炸彈了,就投在成都市裡,一霎時砰砰的轟隆巨響四起,又是黑煙又是火,又是哭聲又是喊叫。整個大地都震動起來。伏在田坑裡的之翔不敢動,卻看見城裡四起的火光,聽見那山崩地裂、世界末日般的聲音,心中一陣緊張,一陣悲憤,他擔心在醫院裡的小怡,他悲憤著又有無數無辜的同胞慘死——他咬牙切齒地望著那肆虐之後、呼嘯而過的魔鬼飛機,恨不得自己能在飛機上和他們拚命——
好久,好久,田坑中的之翔幾乎已等得僵了,麻痺了,才聽見響起的解除警報。他飛奔著跑上腳踏車,急如星火地往城裡趕!
沿途,他看見許多慘不忍睹的場面。毀壞的房屋,仍然燃燒著的建築物,死的、傷的人遍地都是,殘肢、碎體隨處可見,呻吟的,呼救的,重死的,掙扎的,那鮮血染紅了之翔的眼睛,這不正是地獄裡的情景嗎這本是和平的樂土,是誰使樂土變地獄國仇、家恨、同胞手足情全湧上心頭,善良正直的之翔硬不起心腸一走了之,他不能置那許多在痛苦中掙扎、在死亡邊緣徘徊的同胞不顧,鎖好腳踏車,他加入了救傷的行列!
那是一批自願救傷人員,全是年輕人,他們沒有經驗,只有—腔熱忱,只有一顆熾熱的心,在初冬時分,他們忙得滿頭大汗,渾身也沾滿了泥與鮮血,然而,他們都忘卻了自我,倒在地上的、壓在磚瓦、屋樑下的人被他們手足並用救出來,就用路邊的黃包車送去醫院。他們救人救火,他們流汗,流血也流淚,為無辜死傷的同胞,為無辜受侵略、受迫害的國家!
整整忙了五個小時,當之翔直起腰,透一口氣時,發覺已是下午兩點多鐘。他記起了醫院中的小怡,他記起了他可能已出世的孩子,他也記起了替他出任務的冬輝——下意識抬起頭望望天,似乎還不曾見他們回航返防,哦!他今天恍惚得竟不知道他們到哪一處出任務,他們——不會有什麼意外吧希望如此!
找到他鎖在路邊的腳踏車,顧不得飢餓,再往醫院趕,孩子出生了嗎小怡平安嗎他加快了腳踏車的速度,飛馳在已清理出來的馬路上,他不停地念著孩子,小怡,小怡,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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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趕到醫院了,多麼可卑、可恨又殘酷的事,日本飛機竟連醫院都不放過,早晨還完完整整的大廳,竟被炸得七零八落——之翔的心猛烈地跳動起來,小怡住在醫院,她——她可平安
之翔幾乎是衝進去的,滿是碎瓦、碎玻璃的大廳擠滿了人,有受傷的,有傷者家屬,呻吟、哭泣的聲音充滿了每一寸空間,醫生、護士忙得面無人色,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救人要緊,哪還顧得了自己之翔不好意思再去麻煩忙碌的工作人員,他決定自己去找小怡!
先到二樓產科病房,觸目心驚的是那被炸斷的長廊,之翔記得小怡是住在被炸毀的那一端病房裡,小怡——
他的臉色變了,心跳手顫,冷冷的汗從背脊上直冒出來,連呼吸都幾乎停止。病房被炸毀,小怡——會平安他的心嚇得四
分五裂,他咒罵自己,為什麼不早些趕來萬一小怡和未出世的孩子——天!若真發生了這種的事,他怎能再活下去
一個護士匆匆經過,之翔一把抓了她,這個時候,他也不管禮不禮貌了。
「小姐,那邊病房裡的產婦,今天早晨來的雲小怡在——哪裡」他急切地問。
「對不起,你自己找!」護士推開了他。「醫院被炸,傷者又多,我們沒時間!」
「小姐——」之翔忍不住叫起來。
護士已匆忙地走開了。不是她服務態度不好,也不是她不願幫他,實在是忙,她是無能為力!
之翔歎一口氣,開始在尚稱完整的另一端病房找尋。他的心拉扯得好緊,他不敢存在任何希望,卻又希望奇跡出現,小怡——會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吧
他迅速地走遍了醫院的每一層樓,每一間病房,卻——沒有小怡的影子,眼前都是晃動的忙碌人影,他的心又冷又空,小怡難道——就這麼完了若小怡平安,她該在病房裡,不論生或未生,她都在敵機凌空投彈的當兒,一個正要生產的產婦能怎樣保護自己她——她——
之翔沒有淚,他整個人已經又僵又麻木了,他下意識往醫院大門走去,他反反覆覆地自問著,他為什麼不早一點趕來
他為什麼不陪小怡迎面來了一個熟悉的人,一張熟悉的臉,熟悉——是誰呢他怎麼竟認不出來了那個也看見失魂落魄的他,意外得不能置信的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姐夫,你怎麼在這兒」小真叫,「你已經知道了,是不是你請假趕來的」
叫姐夫,是女孩子——之翔定一定神,哦!是小真,小怡的二妹。他像在無邊的大海裡抓到一塊浮木,他忘情地大聲叫:
「小真,小怡呢她——她怎麼了我找不到她,她受傷了嗎或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