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邱主任。」儘管黑眸郁著濃濃哀傷,紀忻然仍舊禮貌地回答。
她心裡明白主任要跟她談的絕對不只是父親的死,果然,邱主任沉吟半晌,有些為難地開口了。
「忻然,妳個性向來直爽,我也不拐彎抹角的跟妳談這件事了。」他歎了口氣,開門見山地說。「你們特偵組偵辦的黑金議員案子正在關鍵期,卻遇上這次媒體爆出妳身份的事情,在偵察上,對我們不是很有利,妳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紀忻然默不作聲,黑眸不逃避也不心虛,直直地看著這個一直以來都很維護她的上司。
「雖然妳早已經跟妳父親斷絕往來,可是上級認為這件事情多少會影響形象,所以特偵那邊,我們會先把妳調回來。」
對於上級的指示,邱主任雖然不完全認同,卻也認為不無道理,他耐心地解釋著。
「我一直對妳有很深的期許,當初才會不顧一切力薦妳進特偵組,可是在這節骨眼上,我也希望妳能先避避風頭,妳還年輕,如果因為這件事情讓媒體有了炒作的機會,背上了污名,恐怕會影響妳未來的陞遷……妳明白我的意思嗎?」
怎麼會不明白呢?紀忻然沉默地想著。
從她考上檢察官的那一天起,她就明白總有一日會遇上這件事情,黑道父親和檢察官女兒的組合,在保守、注重形象的司法界裡,是難以被接受的。
當年她曾對邱主任坦承自己的背景,卻仍受公平的對待,甚至邱主任還因為欣賞她的表現而大力拔擢她,這對她來說已經夠了,雖然放手多少有著不甘心,可是她不願意讓上司為難。
「邱主任,」心裡很快有了決定,她平靜地說:「父親過世以後,我家除了我也沒有別人了,我想請一個星期的假替他料理後事。」
聽見個性向來率直、藏不住話的下屬如此輕易退讓,邱主任有些驚訝,也有些心疼,知道她是忍下了驕傲。
「妳填好申請表,我就馬上幫妳批准。」說完,邱主任關愛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妳父親的後事可能也會跟黑道份子有所牽扯,如果有麻煩,一定要告訴我,不要逞強,知道嗎?」
紀忻然點點頭,簡單道別後,沉靜地走出主任檢察官室。
「忻然。」一見到她走出來,剛跟法醫驗完屍的檢察官衛逢平關切地迎了上去。「主任跟妳說什麼?」
「沒什麼。」見到他,紀忻然心情稍稍感到安定。「我跟主任請了一個星期的假,工作恐怕會丟給你們。」
「為什麼要請假?是不是主任為難妳?」衛逢平俊朗的面容上出現不平之色。
「不是。」她搖頭。「我需要時間處理我爸的後事。」
「那我也請兩天假去陪妳好了。」他認真評估著。「順便叫其他幾個敗類來幫忙。」
「不用了,我不想連累你們。」她斷然拒絕。
「說什麼連累,傻瓜。」衛逢平親暱地按著她的肩頭,看著總是活力十足的漂亮臉蛋染上蒼白、悲傷,他心疼得要命。「媒體方面妳不用太擔心,妳那幾個敗類學長已經要那些報社跟電視台少亂來,他們說明天就會把當年妳父親登報跟妳斷絕關係的告示拿出來炒作,順便再爆幾個更大的新聞轉移焦點,所以這些事情很快就會過去的。」
「謝謝你們,學長。」紀忻然感動地說,哽在喉頭的酸楚幾度欲湧,卻終究忍了下來。「不過後事我想自己處理,你們幾個也都不要出席,這對你們很傷,而且……」
「我知道。」衛逢平輕聲打斷她。
她未竟的話語他都明白,如果他們幾個到場,一定會受到媒體注意的,依她這種重義氣的個性,自然是擔心他們出席一個黑道份子的葬禮,會對他們的形象有負面的影響。
「謝謝。」她想說的、能說的只有這樣了。紀忻然沉默半晌才又開口。「這幾年我沒有在父親身邊已經夠不肖了,我想安安靜靜送完他的最後一程。」
因為在這之後,她在世上再也沒有親人了。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市立殯儀館的靈堂裡,莊嚴而肅穆,誦經的喃喃聲悠悠迴盪,滿室致敬花圈上的名字不乏議員、立委,以及聲勢威赫的各路角頭、老大。
公祭開始以後,家屬代表的位子上只有兩個人,一個是紀天成的結拜兄弟田國豪,另一個則是素淨著一張瓜子臉的紀忻然。
一身黑衣襯得漂亮臉蛋更加雪白,飛揚的眉、杏樣的眸、挺直的鼻、緊抿的唇,她美麗得讓人心驚。
來致敬的黑白兩道接受答禮時,都不免有些驚艷失神。
「忻然,妳還可以嗎?」田國豪湊過去低聲詢問臉色過分蒼白的她。
紀忻然沒有回答,只是淡淡點了頭。
她從來不是什麼弱女子,這麼跪著也不算什麼。事前很多人都勸她不要出席公祭,可是她卻非來不可,除了替父親送行,她也認為可以從公祭中,探知殺害父親的兇手究竟是誰。
「邢天企業董事長,邢烈。」司儀宣佈著前來獻花致敬者的名號,打斷了她的思緒,也引起場內不小的騷動。
只見一名身著黑色西裝,戴著墨鏡的男人率先踏入靈堂,後頭跟著十幾個黑衣黑褲的手下,氣勢驚人。
男人摘下墨鏡,左眉一道顯眼的疤痕讓冷肅的面容略顯猙獰,他伸手接過香,高舉過頭,虔敬三拜,上完香後,並沒有依禮向家屬致敬,反而大步走了過去。
「好久不見了。」站定在紀忻然身前,邢烈大剌剌地打著招呼,絲毫不顧念身在何種場合。
「感謝您撥冗參加家父公祭。」他怎麼還是這麼狂妄?儘管彼此目前的身份勢不兩立,但紀忻然仍因見到老朋友而有些懷念。
「妳來這個地方幹麼?」邢烈突然蹲了下來,很不客氣甚至有些挑釁地開口。「十年來不回家的不肖女,居然也來答禮送終,妳是什麼資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