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在座的黑白兩道人物都不免吃驚,紀忻然也為他不友善的態度而露出困惑神色,而邢烈卻不以為意地繼續嘲諷著。
「在座隨便哪個人,這十年來見妳父親的次數都比妳還多,妳臨終才來扮孝女,未免太可笑了吧!」
若是在平時,紀忻然必定能冷靜地察覺出他說話的嗓音過分提高,可是喪父之痛和長年不在父親身邊的愧疚讓她失去判斷力,只是沉默以對。
「邢董,請你不要這樣,不要影響公祭。」田國豪看不過去,忍不住上前拉住他,勸說著。
「媽的,敢做不敢讓人講啊?」邢烈掙開他。「告訴妳,妳老頭早不知道多久以前就不認妳這女兒了,生前不認,死後也不用妳來作戲。」
他囂張的言論很快引起場內幾名老大哥的不滿,才從座位上站起身,大半場的兄弟也跟著起立,邢烈帶來的人不甘示弱地湧上去,擋在他前面,一時之間場面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一旁的司儀看得滿頭大汗,正不知如何收場時,手邊卻接到同事遞來的紙條,低頭看完,如釋重負,平穩清晰地介紹下一位致敬賓客。
「飛籐集團總裁,閻御丞先生。」
這名字彷彿帶有某種魔力,只見邢烈站直了身軀,目光掃向會場走道,而紀忻然一直木然的表情也微微震動了。
她的黑眸看向眾人目光投射的方向,那傲岸挺拔的優雅身形交雜著熟悉與陌生,燒灼了她的視線。
那個擁有她大半過去的男人,正邁著堅定有力的步伐朝著她走來。
隨著他的靠近,她看得更清楚了。
多年不見,他變得更加高大,原本修長的少年身形轉變成屬於男人的陽剛厚實,深色手工西裝熨貼著他寬闊的胸瞠,俊美的五官也隨著歲月洗煉,線條不再有一絲陰柔,而是剛硬有如刀鑿。
他如王者走過自己的領土般從容不迫,無視於現場緊繃的氣氛,往前的步伐太過篤定,原本擋在走道上的兩排黑衣人居然不自覺地退讓。
「上香。」見他站定在靈堂前,場面也趨於和緩,司儀連忙宣唱,一旁的助理人員旋即遞上香炷。
邢烈帶來的人見他的氣勢壓過老大,紛紛蠢蠢欲動,邢烈倒也很有耐心,揮手制止眾人,一直等他上完香,鞠完躬,這才打斷家屬答禮的部分衝口問道──
「怎麼,來英雄救美嗎?」
面對邢烈的挑釁,閻御丞並沒有動氣,僅淡淡掃了他一眼,「好久不見。」他豈會不知道邢烈的用意,只是有些訝異於他對她的保護。
算是打過招呼,沉穩銳利的眸光自然挪向一旁的紀忻然,視線定下,他靜默地打量著那張久違的容顏。
照片和本人終究是不同的,照片看了這麼多年,卻是到今天才再度切切實實地確認了這個人的存在。
少女時期的漂亮轉為成熟女子的美麗,只是總是活力開朗的臉龐現在卻染上蒼白和憂傷。
「請節哀。」
結束漫長的凝視,閻御丞沉靜地向她鞠躬致哀,冷漠平淡的語氣聽在紀忻然耳裡卻生疏得驚人,就和他西裝筆挺的成熟模樣一樣,陌生而遙遠,一時無法和記憶中的青梅竹馬影像重迭,於是她忘了回禮,耳邊隨即響起一陣慵懶的掌聲。
邢烈站在一旁,還是一臉嘲諷。
「紀老頭生前認識的幾個虛情假意的人,算是到齊了。」
「邢董,今天我們都是看在成爺的面子上來給他上炷香,你這麼鬧是什麼意思?」生前跟紀天成頗有交情的中年男人看不過去,開口制止。
「沒什麼意思,只是不想看到虛偽做作的人。」他慢條斯理的回答。「大家都是出來混的,怎麼不想想看,成爺就她一個女兒,十年前離家出走去當什麼檢察官,是造反要抓老爸嗎?今天田桑跪在那裡,要我鞠躬沒什麼問題,可是這女人憑什麼?要說是女兒,你們這些人見她去看過成爺幾次?不是女兒的話,那是鞠什麼躬?跟檢察官鞠躬嗎?我沒那麼孬!」
邢烈講完,沉著一張臉大步往場外走,後頭一票手下跟著離開。
在座的幾名老大委實被他的一番話給影響了,想著自己剛才上過香、鞠過躬也算對得起成爺了,再坐下來撐場面反而是給個檢察官做面子,於是也一一離開。
不到幾分鐘,場內的人都走光了,原本就陰冷的靈堂更顯淒清。
紀忻然驀然站起身,跪麻的雙腿險些讓她站不穩,閻御丞微蹙起眉,伸手欲扶卻被拒絕了,那張雪白的臉蛋抬起,黑眸疲倦地注視著他。
「你也走吧。」
她的聲音略顯沙啞,語畢,她轉向司儀,交代了幾句話,便讓司儀派人把門關上,自己則走到棺木旁,注視著父親的遺容。
看著靠在棺木旁的身影,閻御丞察覺到那纖細的肩頭微微顫抖著,他靜默地看了半晌,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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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葬之後,骨灰送進靈骨塔。
記憶裡,一向頂天立地如巨人般的身影,已然化成一小罈子的灰燼。
跟著田國豪回忻成山莊的路上,看著窗外飛逝而過的熟悉景致,紀忻然突然開口,「田叔,爸爸恨我嗎?」
那問話的方式,直接得如同十年前還是少女的紀忻然,田國豪微微一愣,才緩緩搖頭。
「那麼每年生日和過節,我來看爸爸的時候,他為何都不讓我進山莊?」她疲憊的嗓音有著哀愁。
整整十年,她離開山莊後,再也沒有機會和父親好好講上話,她也不心急,一直以為還有時間,總有一天父親會諒解她的選擇,可是……
「為了保護妳。」田國豪沉默許久才開口。「他希望妳這一輩子都不要跟黑道扯上任何關係,所以當年才會在妳和閻少爺不和的時候,還故意以要妳和邢家聯姻的激烈手段逼走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