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輕鬆,咬咬牙忍一忍就過去了。」他直直走到准受害人面前,開始研究拳頭打在哪裡指關節比較不痛。
「慢著,我今天忘了帶鑰匙,家裡要到晚上七點才有人回來,所以你現在下手揍倒我,我連張床都沒得躺。」秦文諾連忙阻止他。「這樣吧,我們先聊聊天、交個朋友,等時間差不多了,你再動手好不好?」
「老子哪那麼多時間陪你聊天?」江金虎橫起眉、豎起眼。他餓了,早點辦完事早點回家放飯。
「不然我們先去吃個便當,我知道街口那家自助餐做得不錯,晚飯錢算我的。」秦文諾和氣地和他打商量。
江金虎摸摸口袋,唔,荷包見底了……就算回到家裡,應該也是吃那幾包已經軟掉的泡麵。
既然有人要請吃飯,不吃白不吃。
「我醜話說在前面,你不要以為拿自助餐收買我,今天就逃得過這一頓打。」
「我當然不敢這樣奢望。」頓了頓,秦文諾加一句,「你們出來走江湖的人,最注重信義的嘛!」
老實說,國中時期的他,頂多替街上幾個成年的小角色跑跑腿,連個「江湖」的邊都沾不上,不過這瘦小子的說法倒挺能滿足他的自尊心的。
「好吧!這一頓就吃你的了。」他很海派地拍准受害者一下,把人家整個拍飛出去。
然後,一頓飯下來,他也不知道怎麼搞的,人確實讓他揍到了,阿諾也拿到兩個黑眼圈和一點淤青讓他回頭找事主領錢,可是,他屁股後頭從此多了一個跟屁蟲。
雖然這個跟屁蟲帶出門不怎麼威風,每回幹架到一半還會敲鐘提醒他剩下多久該解決,因為接下來他們得回去溫書準備明天的小考。不過看在阿諾的頭腦確實幫他解了不少次圍,他莫名其妙也就忍下來了。
後來他連爛高中也不想念了,跑到高雄投靠一位本省掛大哥的時候,阿諾還很夠義氣地蹺家陪他一起去哩!
阿諾的家人來高雄找過幾次,頭幾回他們都會硬把阿諾架走,但是不久阿諾又會偷跑回來,久而久之,他的家人也放棄了這個「自甘墮落」的兒子。如果阿諾回家過節,就當是撿到的,否則頂多裝做家裡本來就沒有么子。
他並不真的清楚,前途看似光明無量的阿諾,為何會拋下一切,硬是跟著他這個只懂得逞兇鬥狠的小流氓瞎闖。
或者,某方面來說,他是明白的。
他陪阿諾回過台北幾次,每次都只送到大門外,自己就跑去其他地方逍遙了,等「收假」的時候再回來接阿諾,一起回高雄去。
倒不是秦家人不歡迎他或怎的——當然他們也不會歡迎到哪裡去——而是他壓根兒就不想進去。
他看過秦家人幾次,男的高瘦斯文,女的柔美秀氣,每個人都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好像光靠啃幾本書就會飽。阿諾光是矮小不起眼的外形就和家人完全相反,性格也不像那些兄姊一樣,簡直像不同娘生的。
那些秦家人個個掛著「××界權威」、「某某國際比賽第一名」的名頭,老以為自己站在地球的最頂端,看他們這幫兄弟的時候是從鼻孔看的。
是了,這就是他和阿諾會合得來的原因吧!
他們同樣對現有環境感到格格不入,同樣對未知世界充滿無法抑止的渴望。
到了高雄之後,阿諾什麼都聽他的,獨獨對讀書這件事很堅持。
「阿虎,你起碼要讀到高中畢業。」言下之意是,阿諾自己除了高中畢業,還會再念下去。
而他們投靠的那位周大哥也夠意思。當時的兄弟們鮮少有幾個人認真念完書的,一聽說這兩個小鬼頭希望能回學校,大為欣賞。
「阿虎、阿諾,你們兩個還年輕,回學校多念點書也好。」周金塗掃了身邊那群酒囊飯袋一眼,回頭對兩個半大不小的毛頭說,「你們念完書,有點知識水準,將來一些重要的文件我才放心交給你們處理。」
喂喂,他可是出來闖蕩一番事業的,對勞什子文件工作一點都不感興趣,這種東西扔給阿諾去做就好。
不過,既然有人出錢供他們吃喝拉撒睡加唸書,那他也不反對,反正晚上有片屋頂可以遮蔽,三餐有個碗可以捧比較重要。
後來他們一起進了高雄的一間爛高中,阿諾讀普通科,他讀了個亂七八糟的機械修理或什麼的,連他自己都記不起來。
日子跟在台北的情況也沒差多少。他繼續在校園裡聚眾打架生事,阿諾繼續乖乖唸書。而所有人都知道,秦文諾是江金虎罩的,敢動他一根寒毛的人,就得準備面對江金虎那雙硬拳頭。也所有人都知道,江金虎是秦文諾的拜把子,敢動江金虎腦筋的人,得隨時提防被這名啥都兩光、獨獨頭腦最靈光的小矮子暗算。
漸漸的,虎霸子和他的軍師,在年輕一輩中闖出了點名號。
前途看起來似乎光明無限,他們有賞識的大哥罩著,有書念、有家回,有不識相的小嘍囉讓江金虎練拳頭,有笑面書生阿諾幫忙揍錯了人的江金虎善後。兩個年輕人快意恩仇,一起迎接十八歲的來臨。
他生日那天,大哥海派的招來兩個小毛頭,帶他們去開開葷。
隔天早上,兩個毛頭離開旅舍房間,在走道上碰面,彼此有點尷尬,又有點得意,感覺自己從頭到尾都變成「真正的男人」了。
接下來幾年,迎接他們的卻不是世界頂點,而是「真男人」背後的血腥真相!
金錢,暴力,走私,暗盤,交易,軍火,毒品,女人……昏暗的燈光,淒厲的慘叫,不流動的空氣……
腐臭。酸味。腥氣,死寂……
江金虎猛然一凜,從回憶中跳入現實來。
即使過了六年,那個早晨,在那間旅舍房裡看到的景象,仍然鮮明地映在他心底。
那個早晨改變了許多事,從某方面來說,甚至改變了他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