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也簡單。」袁天印不疾不徐地解決他的難題,「王爺只消在朝上說,運河方開通,許多規矩待立,一川不宜有二主,因此暫由漕運總督全權監控,若要分權,三五年後再分也不遲。」
「三五年後?」那還不是一樣要給?只是早晚的問題罷了。
「別忘了咱們還有條南北運河尚未開鑿。」只要南北運河一開鑿好,屆時又是一條新的財路,那時,他們還介意德齡同他們爭那短短一段河道嗎?那點小錢,德齡愛拿就拿吧,反正兩條運河轉運點皆設在洛陽,德齡若想以南通北,照樣得給洛陽一筆買路財。
恍然明白的玄玉,緊斂的眉心當下疏散開來,「謝師傳教誨。」
說完了前話後,袁天印話鋒一轉,直轉至今晚他會來找玄玉的重點。
「以你來看,他們四人,何者該防?」
「全部。」不自負,也不高估自己的玄玉、從未低估過他們任何一人,也不敢對任何兄弟掉以輕心。
袁天印一手撐著頰,偏首睨看著他,「那……王爺當他們是自家人,當他們是骨血連心的手足嗎?」
面對這突來的問題,一時之間,玄玉倒也不知該怎一回答。
「袁某認為,王爺在未來幾年內,是該學習另兩個字了。」之前叫他學的,他都照辦了,但這回……可就不知他願不願。
「哪兩字?」
「絕情。」
房裡的靜謐來得很突然,夜色在寂靜中擱了淺,再也不流動。
自袁天印口說中出的那二字,在玄玉心中,似用刻刀鑿的,深深地刻上了心版。
自太子靈恩將洛陽總管一職交予給他之時,他就已考慮過親情這個問題,可纏繞在身上的親情,就像菟絲女蘿般扯甩不掉,即使他並不認為他們這些兄弟之間有什麼手足之情可言,但它還是像塊沉在心潮裡怎麼也浮不起的磚,沉甸甸地擱在心上的某一隅。尤其是在得知素節欲嫁南國太子之時。
「感情這玩意,身力皇家人,不能給,也給不起。」兜他臉上似有迷惘,袁天印遂把話再說白點,「若是其他皇子們都與素節公主一樣,在王爺心中佔了極重要的地位,那麼,他們就將是王爺最沉重的包袱,日後的致命傷。」
人非草木,自是不無情。但若打著感情這深沉的負荷,舉步維艱,亦難走遠,更惶論是在激川中逆流而上。因此若想在這場追逐戰中不落人後,就得先對付心裡那個名喚親情的心魔,不然即便是他日有機會能成大事,可只要對上了手足,就心軟拖遢遲遲下不了手,反而給了他人一舉消滅的良機,那該如何是好?
自古以來,能登九五者,何以擊敗群雄?
因為能狠,因為心中無魔,才能高站在金鑾之上自稱寡人,惟有能摒棄天性血緣,願遇神殺神、遇魔除魔者,才能寡。
「辦得到嗎?」見他遲遲不吭個聲、答句話,看不出他在想什麼的袁天印,忍不住想確定一下他的心思。
「晚了,師傅先去歇著。」豈料玄玉卻別過臉,起身走至門邊送客。
袁天印怔了半晌,大抵瞭解他此舉後頭代表著何種心思,因此袁天印也不打算逼他,只是隨他意地走出房外。
在他走後,玄玉合上門扇,轉身走至一旁的櫃前,伸手自高處取下一隻漆盒,而後回到案內坐下,小心地揭開漆盒,自裡頭拿起那只素節所贈的鐲子。
冰冷的玉器,在他掌指的觸碰下,逐漸有了微溫,低首看著那雕工繁瑣的龍形玉鐲,許多前塵往事,彷彿都被他收藏在這隻小小的玉鐲裡。在那些往事裡,有苦有樂,有喜亦有悲,但大多都是在父皇登基之前的往事,然而在父皇為帝,每個人的身份都因此而不同了後,他所擁有的親情記憶,卻轉眼間變得很少,很模糊。
最深刻的,也不過是三年前素節被迫改嫁……
在人生來到不同的階段後,命運,似乎也帶他來到了不同歷程的起點。
先前,那個他早已想過,卻始終沒能拿個主意下定決心來的親情問題,在這晚,似乎,也已到了該抉擇的時分。
在案上的燭火熄滅前,玄玉強迫自己將手中的玉鐲擱回漆盒裡,順道也把素節的倩影,永遠,鎖進了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