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臨檢,今天提早結束營業。董屏坐在紅伶的辦公室裡,輕輕啜著剛外送來的珍珠奶茶。
大部分的公關和保鏢都下班了,紅伶獨獨留她下來,卻只是微笑的坐在對面看著她。
董屏一口氣喝掉半杯,才正視著她,微笑問:「紅伶姐找我有事?」
紅伶搖搖頭。
「沒有,只是想和你聊聊。」
「想聊些什麼?」
紅伶微微一笑。
「董屏,你真的變了,連說話都有點輕浮的意味,這不是好現象。」
「我以為這樣才算融入這裡。」董屏神色不變的回答。
紅伶輕輕一歎。
「聽你的口氣,好像還有點怨我當初和阿凱聯合騙你踏入這行。」
「怎麼會!」董屏抿唇一笑。「我該感謝你們說服我踏入這行,否則我一家人還不知該怎麼辦呢。而且紅伶姐沒有騙我,一切正如你所說的,我並沒有損失什麼。」
紅伶望著她,點點頭,換個話題道:「阿凱也好一陣子沒來了。」
「是嗎?」董屏淡淡道:「我以為從那天起他就不再來了。」
「之後他還來我這裡一陣子……」紅伶掏出一個信封遞給她。「原先他每天都會來領取佣金,但最後一次,他要我以後把這些交給你。」
董屏接過,打開一看,裡面是一疊厚厚的千元鈔。
「我以為他是靠這些生活的,他把這個給我,難道是又發掘另一個『生財工具』了嗎?」
「錢沒有人會嫌多,就算另外有目標,他也不必拒絕這筆佣金,你說是不是?」紅伶淡淡道:「你對他成見很深。」
「換作是你呢?」董屏瞪著她。
紅伶沒有回答,卻道:「他變了很多。他要我找機會勸你離開這行。」
董屏怔了怔,諷刺道:「是嗎?我看他不只變很多,簡直是換了另一個人;打死我都不會相信他說出這種話!」
「別說你訝異,連我都不信。」紅伶輕輕一歎。「我看他真是陷下去了。」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總有一天會懂的。」紅伶道:「既然他這麼要求我,我也得問問你的意思。」
「離開這裡,我靠什麼賺錢?」董屏冷笑。r正如你所說,我一個高職學歷能做什麼?除了賣笑,大概也只能賣肉了。」
紅伶點點頭。
「確實,踏進這行,日進斗金,要換別的行業大概也不容易了;現在要你去待工廠,一個月賺兩、三萬,恐怕很難吧。」
董屏抿著唇不答。
她知道自己可以的,但如果不能存下一筆錢,為家人買一棟房子安身立命,她還不能走。家鄉的三合院是租來的,房東隨時會將房子收回,她不能冒這個險。
她有多麼渴望回到當初那種單純的生活,即使時常吃不飽、穿不好,至少也勝過成天端著一張虛偽的笑容面對每個生張熟魏。她實在怕了,也疲倦了,但卻仍然必須咬著牙撐下去。
「聽說何文彥對你有意思!」紅伶道:「這年輕人不錯,是一家著名建設公司的小開,你或許可以試著和他交往看看。」
「我記得你說過,待這行認識的客人,即使現在對你有心,總有一天還是會看不起你,將一切舊帳翻出來。」董屏笑了笑。「我有必要冒這個險嗎?」
紅伶也微笑。
「我並不是要你嫁給他,只不過要你從他身上好好撈一筆。我們當公關的靠著抬費能賺多少錢?當然要使些手腕。偶爾和他出去吃吃飯、逛逛街,相信他就會在你身上砸大把銀子。這種火山孝子的錢最好騙了,多來兩個,也勝過你喝一年酒。」
董屏皺眉。
「學會編些漂亮的謊言,未必要犧牲什麼。那種男人錢多的沒處花,被騙一些不會心疼的。」紅伶笑道:「想要趁早離開這行,就要動一些腦筋。」
「我不想騙人。」
紅伶睨她一眼。
「你真是死腦筋,難道當公關就不騙人了嗎?你不也騙的那些男人心甘情願天天來捧你的場?如果不是騙人,你能夠在那麼多隻狼爪之下保住清白嗎?」
「那不一樣。」
「在我看來沒什麼不一樣。」紅伶輕輕一歎,忽然坐到她身旁,粕點細緻的臉龐湊近她。「你看見了嗎?我的臉上已經有許多細紋是再厚的妝也蓋不住了……你相信嗎,我今年才三十五歲,可是卸了粉之後,所有的人會相信我已經四十五歲了。多年來的賣笑生涯,又是煙又是酒,再加上熬夜,我的肌膚比一般人還早老化,這是再昂貴的保養品也改變不了的事實;還有體質,因為這種近乎自虐的生活,讓我長年病痛不斷,即使吃了許多昂貴的補品也無法換回健康……」
董屏一顫,這才發覺在日光燈底下,這麼近看她是一件多麼殘忍的事。
「然而這些改變還不算什麼,」紅伶淒楚的一笑。「更可怕的是,你的價值觀在不知不覺中也跟著改變了。或許你現在還以為你仍然保有當初的純真,但其實早就不是了。因為金錢帶來的虛榮、以及糜爛的環境、和你身邊人言行的侵蝕。你的心在你還來不及察覺的時候就漸漸的腐爛敗壞了;當你想要回頭,這才發覺一切都已經偏離軌道,怎麼也導不正了。」
董屏咬著唇,眼裡不知何時浮上一抹驚慌。
「或許一輩子這麼下去也就罷了,就好像我。」紅伶自嘲的笑了笑。「但是我不願見到你重蹈覆轍,畢竟到了我這個無法抽身的年紀時,你才會發覺這一切有多麼空虛;錢或許賺到了,可是你再也無法享受花錢的樂趣,因為這種錢來的骯髒,花的也不會喜悅……當你花錢時,你會害怕是不是有人懷疑這些錢的來處,你時常害怕有人看不起你……除非你一直在爛泥裡打滾,週遭的人也是爛泥堆裡的人,臭氣相投,你才可以鴕鳥似的告訴自己,每個人都是一樣的——但是你要一輩子成為二等人,像一隻陰溝裡的老鼠般見不得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