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蕭潘就打電話給她,然後就去趕渡輪了。等船時又打,在船上也打,一到他母親家就打,晚上也打,臨睡前又打。
算一算,一整天,前前後後,總共打了六七通電話給她,多有情綿綿似。
但謝海媚心裡還是不痛快。前日一夜無眠,她的心更加晦澀陰暗。
隔天她一大早就出門,頂著寒氣像一隻無頭蒼蠅在街上亂竄。再一天就是耶誕了,很多人忙著買禮物,街上人很多,很熱鬧。
冷風吹著她半長的發十分凌亂,經過一家髮型設計店時,她頓了一下。
蕭潘喜歡揉她頭髮,她想著,心裡又覺得妒跟酸,不多加思索,走了進去。
故意的,要燙一個又蓬又捲的黑人米粉頭。
「小姐,妳要不要再考慮考慮?」美發師輕手輕腳撩順她的頭髮,有點可惜的多嘴提醒她。
「不必了。」考慮了,她的心就會動搖。
「以妳的髮質,其實最適合妳現在的直髮,像絲緞一樣,非常漂亮。如果非燙不可,我建議妳燙小卷就好,比較自然好看。」
「我不要小卷。」謝海媚鐵了心,拒絕美發師的好意。
美發師無奈。總是有這種怪顧客。
燙完發,結果果然如她想的難看。
謝海媚瞪著鏡子半天,沒說話,付了錢和小費離開。
中午她沒吃飯。明知道會胃痛,她還是吃了大半桶冰淇淋,吃得牙齒打顫,整個人都在顫抖。
她駝著背,縮著脖子,勉強走了兩條街,幾次和一對對的情侶擦身而過,心裡覺得更淒慘,眼淚幾乎掉下來。
又勉強走了兩條街,停在一家商店外。是家為人刺青的小店。透明光潔的玻璃店門,映照著她難看蓬鬆的米粉頭。
她推門進去。店裡只有一名光頭的中年男子,看起來像是老闆。
「我想刺青。」不想多廢話。
店主也不問原因,只說:「有一點妳必須明白,在肌膚上刺青後,雖然不是說完全無法消除,但去除刺青的過程會很麻煩。妳確定妳還想這麼做嗎?」
謝海媚點頭。
光頭店主也點個頭。
她在左邊腳踝上刺了一顆破裂的心。
痛、熱、麻、燒,好像同時有一萬根針在扎刺著她。
望著滲著血珠的腳踝,她忽然想起那斷掉的腳鏈。
這是不是,就叫自虐自殘?
約莫是扇了風,還是刺青的後作用,那晚上她覺得喉嚨怪怪的,不到九點就爬上床。然後一直醒來,喉嚨像火燒,痛得說不出話,吞嚥也困難。
夜半時她又冷醒,更覺淒涼,軟弱無比。
蕭潘現在在他太太身旁吧?
如果她從未遇到他,和他成了故事,她會一直堅強下去,獨立照護自己,反正她一直那樣過來了。
但她遇見了他,暴露她脆弱的一面,被柔弱逮住,再也收藏不回去,回不去一個人時的堅強,會想有個倚靠;在這種時候,不禁覺得更淒涼。
可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不在她身旁,而在另一個女人——他名正言順的老婆身旁——
她是自作自受。
她明知道結果會是這樣,卻偏去犯了它,只能說活該。
她只能訂正這錯誤,離開他,回去她自己一個人時的過去。要不,就找一個她需要時,可以、能夠、而且會陪在她身旁的男人——
電話驀然響起。她望了它一眼,不理不睬。
他是真的喜歡她嗎?還只是捨不下她肉體的青春?
儘管他口口聲聲說愛她,但算她心胸狹隘、思想骯髒,她無法不這麼想。
電話仍舊在響,執著的,不肯死心……
不理、不想、不要去聽——
「喂?」仍舊是投降了。
「媚……」果然是他。
「很晚了,你怎麼還沒睡?」
「我想妳……」蕭潘低低的吐著柔情。「妳好不好?」
怎麼會好?!
她頭昏發燒,喉嚨痛,咳得整個肺都快跑出來似。
「我很好。」
「我打過電話,但妳不在。和朋友出去了嗎?」
「嗯。」
「玩得開心嗎?」
「嗯。」
「那就好。明天晚上妳有計畫了?」
「對。」
「和朋友出去?還是去參加聚會?」他試探問。
「你問這個做什麼?」她告訴過他的。
「只是問問,我希望妳玩得開心一點。」
「你呢?開心嗎?」帶一點刺了。
蕭潘聽出她語氣的酸,沉默不說話。
謝海媚咳嗽一聲。他忙問:「感冒了?」
「嗯。喉嚨很痛。」她脆弱起來。
「去看醫生了嗎?」
「晚上才覺得不舒服的。」
「多喝開水,好好休息,穿暖一點,媚。」
「不必擔心,我不是小孩子。」謝海媚逞強著。
「我怎麼能不擔心。真希望我現在能在妳身邊照顧妳。」
他這麼說,她突然煩躁怨恨起來,口不擇言:「說這些有什麼用!在我需要你的時候,你卻不在我身旁!」
「妳說的沒錯,對不起,媚……」
謝海媚吸吸鼻,鼻酸心也酸。
傷了他,也傷了她自己。
「我愛妳,媚。」
可他說再多他愛她、他擔心她,都只是鏡花水月。喉嚨燒痛夜半醒來不能成眠的她,陪在他太太身旁的他,究竟是鏡與花,水與月,到頭一場空。
「我們還是就這樣算了比較好。」難過不適讓她口不擇言,心裡的怨及委屈不滿都渲洩而出。
這樣也好,她也不必再愚蠢下去,不必再有心酸被踐踏輾碎的感覺。
「媚,妳身體不舒服,我們不談這個。」
「我很好,健康得很。」
「媚,聽話,早點休息,我不該打擾妳的。」
這話又勾起她恨。
「你最好都別再打電話來了。」
「媚……」蕭潘歎口氣。「我知道妳心裡不痛快,都是我的錯,我跟妳道歉。別意氣用事,好好休息,等我回去,我們再談好嗎?」
「不,我不想再聽到你的聲音。」身體的痛和心裡的痛混成一團,她已經分不清哪個更教她難受,更令她鼻酸。
「媚——」
「我沒有意氣用事,這樣對我們最好。再見。」
怕自己會後悔,一股氣掛斷電話,把電話線拔掉,將手機丟進抽屜。他或許會再打電話,或許不會,但無所謂了,反正她是不會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