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之介正為藍媚兒擦乾頭髮。
她靜靜坐著享受他難得的溫柔,唇邊一抹笑。
雖然在某部分人眼中他是個安靜淡然的音樂天才,在某部分人眼中他又是個冷硬怪異且脾氣極差的僱主,甚至在以前她的心目中他更是個惡劣加難纏的傢伙,但她已經知道,其實他也是個心思相當細密且溫柔的人--當然,這只有極少部分人知道,例如她。
「還很冷嗎?」他突然開口問。
「咦!」她愣了下。
「妳在起雞皮疙瘩。」他用眼光意指了下她的手臂。
「啊?」她有些訝異地看著自己的手臂,搓了搓,根本沒發現自己的異狀,因為太專注於感受他的動作,完全沒感覺到冷。
他看她一眼,轉身去關掉空調,並為她披了件外衣,道:「我送妳回去吧。」
「咦!」她趕緊搖手。「不用了,我又沒怎樣。」
「不行,萬一感冒就不好了。」
「不會啦!我身體強壯得很。」她說著,還伸手秀出手臂上的肌肉,衝著他笑。
他微微皺眉,不放心地道:「不行,我們還是回去吧。」
她知道他一執拗起來可是很難說服的,而且經他一說,她果真感到鼻子有些癢癢的,只好道:「那不然這樣吧,我自己坐計程車先回去,你還是留在這裡繼續排練。」
他蹙眉想了下。「那妳回去記得洗個熱水澡,然後喝碗熱湯或熱牛奶,休息一下。」他像個叨叨絮絮的老頭般叮嚀著她。
她笑。「知道了。」
正想起身,看著他的臉,突然發現從剛才就一直存在的異樣感--他的表情。
回想了下,應該是從進到休息室開始吧,他的表情和語氣就變得平平板板的,好像刻意在壓抑什麼似的,就算擔心她,也不讓情緒波動太過顯現於外,在大廳時的情緒彷彿只是曇花一現,就徹底被壓抑了下來,變成像是面對一個外人般的冷淡疏離……
「你還在生氣嗎?」她驀地冒出這一句。
「我沒有在生氣啊。」他不解她為何會這麼問。
「我是指禮拜天的事。」
他表情一頓,然後像是很懊惱似地皺起了眉,歎道:「我沒有在生氣。」
「但是你從那天起就對我不理不睬,而且從進到休息室後也是冷冷淡淡的表情和語氣。」她委屈地說著。
他懊悔的表情揉進不捨。「我沒有那個意思。」
「我愛上你真的是那麼不堪的一件事嗎?」她又回到之前的低落情緒。
「不是的。」
「還是我愛上你會讓你感到難堪與羞辱?」
「不是這樣的!」他大聲否定,內心激動得連拳頭都握了起來。
她小臉滿佈委屈不解。「那不然是怎樣嘛!」
他重重歎了口氣,坐下與她平視,誠摯道:「是妳太好,是我配不上妳,是我不值得妳愛。」
「那我去殺人放火偷竊搶劫,你就會愛上我了嗎?」她真佩服自己還能說得出冷笑話。
「不是這樣的……」他又歎氣,垂下頭,眉心深鎖,像是在思索該如何對她解釋。
兩人沉默了一陣,藍媚兒也稍稍平復下激動的情緒,理智的依照他所說的話語去分析,然後她便想到了--
「你和顏之懷之間究竟有什麼糾葛?」
他猛地抬頭,瞪大的雙眼閃著驚懼,表情複雜糾結。
其實他心裡很清楚--她有可能已經知道他的過去,畢竟之莫極有可能早就透露給她知道,然而因為她對他的態度並沒有往不好的方向走去,所以他心裡一直還存有些許希望--也許正是對他的過去一無所知,所以才會愛上他。
而現在,當終於證實她的確知道他的過去,他心中一直緊繃著的弦等於是被拉扯到一個極限,只能像是等待審判般地問道:
「妳知道了多少?」
她看著他,為挑起他內心的苦痛而同樣感到心痛。深吸口氣,盡可能以最平靜的口吻說道:「我知道你和顏之懷的感情極好;我知道他意外身亡;我知道你用顏之懷之名開演奏會是為了完成他生前的希望。但我不知道為何你會因為你與顏之懷的過去而痛苦萬分。」
她凝進他眼眸深處,輕緩道:「你願意告訴我原因嗎?」
他表情凝重。她果然不知道他最深處的罪惡,所以依然能夠如此平和坦然地面對他……他矛盾著、沉默著,不知道該不該誠實告訴她關於他的那一段過去--一旦她知道了,勢必會離他而去;然而不告訴她,卻又難以抹去欺騙她的罪惡感。
他糾結著、掙扎著該如何將一切說出口,幾度張嘴欲說,卻又教歎氣給嚥了回去,看得她真是心痛不已。
她終於忍不住起身擁抱住他,心疼道:「算了,別說了、別說了,我不在乎的,你別說了。」
他的頭貼靠在她肩膀,整個頭顱被她擁在懷中,他只需一抬手就可以輕易圈擁住她的纖腰--被一個女人這樣擁抱的經驗大概只存在兒時對母親的記憶,然而她的溫暖胸懷竟也同樣讓他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平靜感受。
視線所及是她細緻的髮絲,鼻息問儘是她的馨香,他歎氣,沙啞道:
「我應該誠實告訴妳的。」
她搖頭。「那麼你不用急著對我解釋,等你想告訴我時再告訴我就好了,千萬不要勉強自己。」
微低下身與他平視,輕撫他沉重又糾結的表情,道:「我只是依據我所得知的訊息,推敲出你與顏之懷之間的糾葛正是你痛苦的根源,所以希望與你一同面對;因為我認為到目前為止,對於那一段過去你仍然不願真正勇敢面對,否則你也不會拒所有人於千里之外,我的表白也不會令你如此苦惱……然而再繼續這樣下去你只會更加擺脫不了過去、更加痛苦,看你這樣,我會心疼的……」
他的心思其實是很細膩的,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善感,所以容易將心事往肚裡藏、容易將所有過錯往自己肩上攬、更容易將罪惡感定義得太嚴重,導致他不斷往痛苦的深淵墜落下去。